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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饿鬼乔 · 2

[美]约瑟夫·海勒2020年03月04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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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们真的要再飞回去了,是不是?”麦克沃特通过对讲机阴郁地说了一句。

“我想是的。”约塞连说。

“是吗?”麦克沃特问道。

“是。”

“那好吧,”麦克沃特哼唱道,“就这么着吧。”

其他小队的飞机都安全盘旋到远处,他们却重新飞回目标上空,于是下面赫尔曼·戈林师的每一门火炮,这次全都单单对准他们猛烈开火了。

卡思卡特上校富有勇气,从不迟疑地主动请缨,让他的部下去摧毁任何既有的目标。没有什么危险的目标他的大队不能攻击,正如乒乓球台上没有什么险球阿普尔比救不起来。阿普尔比是出色的飞行员,又是眼睛里有苍蝇的超人乒乓球手,从未失过一分。阿普尔比要让对手丢尽脸面,只需发二十一次球就够了。他在乒乓球桌上的高超技艺极负盛名,每场球都必定赢,直到那天晚上奥尔喝杜松子酒和果汁喝得上了头,发出的前五个球全给阿普尔比猛抽了回去,于是掷出球拍,把阿普尔比的前额砸开道口子。奥尔一抛出球拍,便纵身一跃上了乒乓球台,再一个助跑跳远从台子的另一端落下去,双脚稳稳地踏在阿普尔比脸上。场面立刻大乱。阿普尔比差不多花了整整一分钟才挣脱奥尔雨点般的拳打脚踢,他摸索着站起身,一手揪住奥尔的衬衣前胸把他提起来,另一条胳膊往后收,要狠狠一拳把他揍死,就在这时,约塞连一步跨上前去,把奥尔从他手下抢走了。这真是阿普尔比充满意外的夜晚,他长得跟约塞连一样大块头、一样强壮,只见他挥动老拳,拼尽全力向约塞连打去,这一拳打得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乐不可支,于是转过身,照准穆达士上校的鼻子也是重重一拳,而这一拳也让德里德尔将军满心欢喜,便叫卡思卡特上校把随军牧师逐出军官俱乐部,又命令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搬进丹尼卡医生的帐篷,这样他就可以得到医生每天二十四小时的照料,保持良好的健康状况,随时准备在德里德尔将军需要的时候再猛打穆达士上校的鼻子。有时候,德里德尔将军带着穆达士上校和护士特地从联队司令部下来,只是想让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狠狠揍他女婿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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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倒宁可继续留在跟弗卢姆上尉合住的拖车房里。弗卢姆上尉是中队的新闻发布官,他沉静而心绪不宁,每天晚上总要花大量时间冲洗白天拍摄的照片,准备跟他的宣传材料一同发出去。弗卢姆上尉每天晚上尽可能留在暗房工作,之后在他的行军床上躺下来,交叉着手指,又用兔子脚围住脖子,拼命不让自己睡着。他活在对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的极度恐惧之中。弗卢姆上尉心里总是萦绕着这样的念头,也许哪个晚上趁他熟睡之机,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会悄悄来到他的行军床前,一刀割开他的咽喉。弗卢姆上尉也是因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本人而生出这个念头的。一天晚上,他正在打瞌睡,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确实悄悄来到他的行军床前,用不祥的嘘声威胁道,总有一天晚上当他——弗卢姆上尉——熟睡的时候,他——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将一刀割开他的咽喉。弗卢姆上尉吓呆了,他的眼睛睁得老大,直愣愣地向上盯着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的眼睛,它们醉醺醺地闪烁着,离他不过几英寸远。

“为什么?”弗卢姆上尉总算嘶哑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不?”是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的答复。

此后每个晚上,弗卢姆上尉强迫自己尽可能长久地保持警醒。饿鬼乔的噩梦帮了他极大的忙。夜复一夜专注地倾听饿鬼乔疯狂的号叫,弗卢姆上尉越来越恨他,开始希望哪天晚上,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悄悄去到他的行军床前,一刀把他的咽喉割开。其实,弗卢姆上尉大多数晚上睡得像段木头,只是梦见自己醒着。这些醒着躺在那儿做的梦非常真实,结果每天早晨他都是筋疲力尽地从中醒来,而后立刻又睡过去。

自从弗卢姆上尉发生奇异的蜕变以来,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已经颇有点喜欢他了。弗卢姆上尉那天晚上上床时还是个轻松开朗的外向性格者,第二天早上下床时就变成了郁郁寡欢的内向性格者,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骄傲地把这个新弗卢姆上尉视为自己的创造物。他从未有过一刀把弗卢姆上尉的咽喉割开的企图,威胁会这么做,不过是想开个玩笑而已,就像要死于肺炎,要猛揍穆达士上校的鼻子或者要同丹尼卡医生角力一样。每天晚上,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醉醺醺地蹒跚进来,只想马上入睡,可饿鬼乔经常弄得他睡不成。饿鬼乔的梦魇把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折腾得神经过敏,他常常希望有人悄悄溜进饿鬼乔的帐篷,从他脸上拎走赫普尔的猫,再一刀割开他的咽喉,这样中队每一个人,除了弗卢姆上尉,都可以睡一晚好觉了。

尽管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为了德里德尔将军总在猛揍穆达士上校的鼻子,他仍然是圈外人。圈外人还有中队长梅杰少校,他看出这一点,正是他从卡思卡特上校那里得知他当上中队长的时候,那是杜鲁斯少校在佩鲁贾上空阵亡后的第二天。上校坐了他那辆特大马力的吉普车,一阵风似的闯进中队驻地。卡思卡特上校嘎的一声把车停在离铁路壕沟几英寸远的地方,车头对面隔着壕沟就是那片倾斜的篮球场,场上梅杰少校终于只剩被那些几乎成了他朋友的士兵踢打推挤、石击棍戳地驱赶的份儿了。

“你现在是新任中队长了,”卡思卡特上校隔着壕沟冲他吼叫道,“但是别以为有什么了不起,它算不了什么,不过就是做了新任中队长而已。”

于是卡思卡特上校猛地掉转车头,轮子一通野蛮的狂转,扬起一片细沙,吹了梅杰少校一脸,然后轰然而去,突然得跟来时一样。梅杰少校被这个场景惊呆了,他站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瘦长的身体愚钝地呆住,长手夹着一只磨损的篮球,而此时卡思卡特上校如此迅速播下的怨恨种子已经在他身边的士兵中间扎了根,此前他们一直在跟他打篮球,让他前所未有地接近他们,跟他们交朋友。他两眼恍惚,眼白越来越多、越来越模糊,而他的嘴唇渴望地翕动着,却怎么也出不了声,那熟悉、无法突破的孤独像令人窒息的烟雾一样再次飘来,将他团团困住。

如同大队司令部所有除丹比少校以外的其他军官,卡思卡特上校也是深具民主精神:他相信人人生而平等,因此他以同样的热诚鄙视大队司令部以外的所有士兵。尽管如此,他相信自己的人。他在简令室一再对他们这样说,他相信他们比其他任何部队至少能多完成十次飞行任务,而且认为谁要是没有他寄予他们的这种信心,就可以滚出去。不过,他们要滚出去的唯一办法,正如约塞连飞去探访前一等兵温特格林时所了解到的,却是完成这额外的十次飞行任务。

“我还是不明白,”约塞连争辩道,“丹尼卡医生说得对还是不对。”

“他说多少次?”

“四十。”

“丹尼卡说的是实话,”前一等兵温特格林承认道,“就第二十七空军司令部而言,只要完成四十次飞行任务就可以了。”

约塞连喜形于色。“那么我就可以回家啰?我飞了四十八次。”

“不行,你不能回家,”前一等兵温特格林纠正道,“你疯了还是怎么的?”

“为什么不能?”

“第二十二条军规。”

“第二十二条军规?”约塞连大吃一惊,“这跟第二十二条军规有什么屁关系?”

“第二十二条军规,”饿鬼乔送约塞连飞回皮亚诺萨岛后,丹尼卡医生耐心地答复说,“要求你永远服从指挥官的命令。”

“可是第二十七空军说,我完成四十次飞行任务就可以回家了。”

“但他们没有说你必须回家。军规明确指示你必须服从每一道命令,这便是圈套。即使上校违反第二十七空军的一道命令,迫使你飞更多任务,你还是必须执行,否则你违抗他的命令,便是犯罪。然后第二十七空军司令部必定会向你问罪。”

约塞连失望得垂头丧气。“这么说,我真的必须飞完那五十次任务了,对吧?”他忧伤地问。

“五十五次。”丹尼卡医生纠正他。

“什么五十五次?”

“上校现在要求你们全都完成五十五次飞行任务。”

饿鬼乔听了丹尼卡医生的话,如释重负地深叹了一口气,咧嘴笑起来。约塞连一把揪住饿鬼乔的脖子,迫使他立刻驾机一道回去见前一等兵温特格林。

“要是我拒飞,”约塞连以信任的口气问道,“他们会怎么处置我?”

“我们或许会枪毙你。”前一等兵温特格林回答。

“我们?”约塞连吃惊地叫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你什么时候站在他们一边了?”

“如果你就要被枪毙了,你指望我站在哪一边?”前一等兵温特格林反驳道。

约塞连畏缩了。卡思卡特上校又一次让他从死里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