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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不是士的宁,对吧?” · 4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2019年07月2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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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洛笑了。

“我的朋友,你写字的时候,有没有过提笔忘字的情况,忘了某个字是怎么写的了?”

“是的,经常。我觉得人人都有这种情况。”

“没错。在这种情况下,你会不会在吸墨纸的边上,或一张空白纸上,试着把这个词写一两次,看看写对了没?嗯,英格尔索普太太就是这么做的。你会发现‘possessed’(注:拥有的意思。)这个词,开始少写了一个‘s’,随后才写成了两个——正确的写法。为了确保写对,为了要弄清楚,她又试着写了一个句子,就是这个:‘I am possessed.’(注:即“我拥有。”),那么,这说明了什么?这件事告诉我,英格尔索普太太昨天下午写过‘possessed’这个词,并且,因为对在壁炉里找到那张小纸片记忆犹新,于是我立刻想到有份遗嘱存在的可能性——这份文件几乎肯定包含这个单词。这种可能性被事实进一步证实。由于情况很混乱,今天早上没人打扫内室,书桌旁边有几个带着褐色泥土的脚印。这几天天气一直很不错,所以普通的靴子不会留下这么重的沉积物。

“我走到窗边,立刻看到了刚刚种下的秋海棠。花坛上的脚印和内室地板上的完全相同。而且,我也听你说过那些花是昨天下午栽的。这时我确信,有一个或者可能是两个花匠进过内室,因为花坛上有两组脚印。而且,如果英格尔索普太太只是单纯地想跟他们说话,只要站在窗户边就行了,根本不需要让他们到房间里来。所以我十分确定她立了一份新遗嘱,要让两个花匠来为她的签字作证。事实证明我的推测是正确的。”

“真是太妙了,”我不得不承认,“我必须坦白,我从那几个潦草的字里得出的结论是非常错误的。”

他笑了。

“你太放任自己的想象力了。想象力是个好仆人,也是个坏主人。最简单的解释总是最正确的。”

“还有一点——你怎么知道文件箱的钥匙丢了?”

“我之前并不知道。这是个猜测,结果证明是正确的。你注意到钥匙柄上缠着一段绞合线,这让我立刻联想到,它可能是从一个不结实的钥匙圈上拧下来的。如果钥匙丢了之后又找到了,英格尔索普太太会马上穿回钥匙串上去,但是在她那串钥匙中,我看见的很显然是一枚备用钥匙,很新很亮,这让我做出假设:另外一个人把原始钥匙插进文件箱的锁眼里了。”

“是的,”我说,“不用说,肯定是阿尔弗雷德·英格尔索普。”

波洛好奇地着看我。

“你这么肯定他的罪行吗?”

“啊,当然,好像每个新情况都更加清楚地证明了这一点。”

“正相反,”波洛平静地说,“有几点对他有利。”

“哦,算了吧!

“我是说真的。”

“我就看到一点。”

“什么?”

“昨天晚上他不在家。”

“‘猜错了!’正如你们英国人所说。你选的这一点,是我认为对他不利的一点。”

“怎么回事?”

“因为,如果英格尔索普先生知道他的妻子昨天晚上会被毒死,他肯定事先安排好了夜不归宿。他的理由显然是捏造的。那我们只有两个可能性:他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或者,他的不在场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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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原因呢?”我狐疑地问道。

波洛耸耸肩。

“我怎么知道?肯定是不光彩的事。这个英格尔索普先生,我得说,怎么说都是个无赖——但这并不能说明他一定就是个杀人犯。”

我不服气地摇摇头。

“我们没有达成一致,呃?”波洛说,“好吧,先不说这个了。时间会证明我们谁是正确的。现在让我们来转向这个案子的其他方面。你对这件事怎么看:卧室所有的门都从里面锁上了。”

“呃——”我思索着,“这个需要从逻辑上来看。”

“正确。”

“我会这么说。门都是闩上的——我们的眼睛告诉我们这个——可是,地板上的蜡烛油、烧毁的遗嘱,证明了昨天晚上有人进过房间。你同意吗?”

“绝对同意。说得非常清楚。继续。”

“好,”我受到鼓舞,接着说,“进来的那个人,既不可能是通过窗户,也不可能是其他神奇的手段,由此可见,是英格尔索普太太自己从里面开门的。这更加令人相信上述那个人就是她丈夫。她给自己的丈夫开门是很自然的。”

波洛摇摇头。

“为什么她会开门?她已经闩上通往他房间的门——从她这一方面来说,此举非同寻常——昨天下午她刚刚和他激烈地吵过架。不,他会是她最后一个允许进门的人。”

“可是,门肯定是英格尔索普太太自己打开的,这一点你同意吗?”

“还有一种可能。她上床睡觉的时候,有可能忘了闩上通往过道的门,快到早上的时候,她起床后闩上了门。”

“波洛,你是认真的吗?”

“不,我没有说肯定如此,但也有可能。好了,说说另外一个问题。你怎么看待自己无意中听到的卡文迪什太太和她婆婆之间的那一小段谈话?”

“我都忘了,”我沉思着说,“这跟以前一样让人迷惑不解。完全像个谜。像卡文迪什太太这样一个顶顶高傲而又沉默寡言的女人,会这么激烈地去干涉一件跟自己不相干的事,真是不可思议。”

“正是如此。一个有教养的女人这么做,真是让人吃惊。”

“这当然很费解,”我表示赞同,“不过,这不重要,不需要考虑。”

波洛突然哼了一声。

“我都是怎么跟你说的?每件事都得考虑到。如果事实和理论相悖——让理论见鬼去吧。”

“好吧,我们会考虑的。”我气恼地说。

“没错,我们需要考虑。”

我们来到里斯特维斯小屋,波洛领我上楼来到他自己的房间。他递给我一根他自己偶尔抽一抽的细细的俄国烟。看他把用过的火柴都仔细收藏在一只小瓷壶里,我不禁被他逗乐了,烦恼瞬间消失。

波洛在敞开的窗户前面放了两把椅子,从这里可以俯瞰村子的街道。新鲜的空气吹了进来,温暖而舒服,这将会是炎热的一天。

突然,一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大踏步地冲上街,表情怪异——恐惧和不安奇特地混合在一起。

“看,波洛!”我说。

他向前探了探身子。

“啊!”他说,“是梅斯先生,药店的。他来这儿了。”

年轻人来到里斯特维斯小屋前,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下,用力地敲起门来。

“稍等,”波洛从窗口喊道,“我来了。”

他示意我跟着他,然后迅速跑下楼打开门。

梅斯先生马上说道:

“哦,波洛先生,很抱歉打扰你,但我听说你刚从庄园回来是吗?”

“是的,我们刚回来。”

年轻人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表情严肃起来。

“村子里的人都在说英格尔索普老太太死得太突然,他们说——”他谨慎地压低了声音,“是毒药?”

波洛面无表情。

“只有医生才能告诉我们,梅斯先生。”

“是啊,没错——当然——”年轻人支支吾吾的,随后非常激动,紧紧抓住波洛的手臂,把声音压得很低,“告诉我,波洛先生,是不是——是不是士的宁?是不是?”

我没听清波洛是怎么回答的,不过很明显是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年轻人离开了,波洛关上门,正好迎上我的目光。

“是的,”他严肃地点点头,“聆讯时他会出庭作证。”

我们又慢慢地走上楼。我刚想说话,波洛就打手势阻止了我。

“不是现在,不是现在,朋友。我需要思考一下。我脑子有点混乱——这可不好。”

他沉默不语地坐了十多分钟,一动也不动,除了眉毛富有表现力地动了几下,他的眼睛变得越来越绿。终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很好,最糟糕的时刻已然过去。现在,一切都按照类别整理好了,一个人绝不能允许自己大脑混乱。虽然案情尚未明朗——没有,因为这是一起最复杂的案件。它把我,赫尔克里·波洛,难住了!这儿有两个重要的事实。”

“是什么?”

“第一是昨天的天气情况。这一点很重要。”

“但昨天阳光灿烂啊。”我插嘴道,“波洛,你别跟我开玩笑了!”

“绝对不是玩笑。树荫处的温度表上是华氏八十度。别忘了,我的朋友,这可是解开整个谜局的关键!”

“那第二点呢?”我问。

“第二个重要的事实是,英格尔索普先生穿衣很独特,有一大把黑胡子,还戴眼镜。”

“波洛,我无法相信你是认真的。”

“我绝对是认真的,我的朋友。”

“可你说的这些都太孩子气了!”

“不,这很重要。”

“假如验尸陪审团驳回了对阿尔弗雷德蓄意谋杀的判决,那么你的推论会是什么?”

“这动摇不了我的推论,因为十二个傻男人(注:陪审团由十二个人组成。)刚好犯了同一个错误!但那种事是不会发生的。首先,乡村陪审团无须为自己要承担责任而担心;其次,英格尔索普先生已经处于地方乡绅的位置了。另外——”他泰然地补充说,“我绝不会允许的!”

“你不允许?”

“对。”

我看着这个非同一般的小个子,又好气又好笑。他是如此自信满满。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轻轻地点点头,说:

“哦,是的,我的朋友,我说到做到。”他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放到我的肩上,表情完全变了,泪水涌上他的眼睛,“在所有这些事情中,你知道,我想到的是那个已经去世了的可怜的英格尔索普太太。她没有得到应有的爱戴——没有。可是,她对我们比利时人非常善良——我欠她一份情意。”

我试图打断他的话,可他继续说道:

“我来告诉你吧,黑斯廷斯。如果我让她的丈夫阿尔弗雷德·英格尔索普立刻被捕——我一句话就能救出他来——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