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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 1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2019年08月0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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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特威斯尔先生辗转反侧了一整夜。早晨醒来时依旧感觉很累,很不舒服,所以没有起床。

帮他料理家务的姐姐用托盘把早餐端到床边,严厉地教训他,以他的年纪,身体状况又不好,就不应该千里跋涉到北英格兰去。

恩特威斯尔先生解释说理查德·阿伯内西是他的老朋友了。

“葬礼!”他姐姐的语气听起来更不赞成了,“像你这种年纪的人还去参加葬礼,简直是不要命了!如果你再不好好照顾自己,就会和你那位宝贝阿伯内西先生一样,不知哪天突然断了气。”

“突然”这个词让恩特威斯尔先生畏缩了一下。也让他沉默下来,没和她继续争辩。

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听到突然这两个字会如此畏缩。

科拉·兰斯科内特!她当时暗示的事情绝对不可能是真的,但无论如何,他决定弄清楚她说出那句话的原因。是的,他应该到利契特圣玛丽去找她。借口说有一些关于遗嘱认证的文件需要她签字,没必要让她察觉到自己是为了探究她那句愚蠢的话。他应该去拜访她——而且一定要快点儿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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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吃完早餐,靠在枕头上拿起一份《泰晤士报》。他发现今天的《泰晤士报》非常有趣。

当天晚上五点四十五分,电话铃响起。

他接起来。听筒那头的声音是詹姆斯·帕罗特,博拉尔德恩特威斯尔公司的第二合伙人。

“听着,恩特威斯尔,”帕罗特先生说,“我刚接到一个名叫利契特圣玛丽的地方的警察打来的电话。”

“利契特圣玛丽?”

“没错,应该是——”帕罗特先生稍作停顿,语气似乎有些为难,“电话是关于科拉·兰斯科内特的,她不是阿伯内西的遗产继承人中的一个吗?”

“没错,当然了。我昨天才在葬礼上见过她。”

“哦?她去参加葬礼了,是吗?”

“是的。她怎么了?”

“呃,”帕罗特先生的语气带着一丝歉意,“她……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她被人,呃……谋杀了。”

帕罗特先生说出最后几个字时,语气极为鄙夷。他认为这种字眼永远都不应该和博拉尔德恩特威斯尔公司扯上任何关系。

“被谋杀了?”

“是的——恐怕——是这样没错。呃,我是说,已经确定了。”

“警察是怎么找上我们的?”

“是她的贴身女仆还是管家什么的,吉尔克里斯特小姐。警察向她询问了科拉小姐的近亲和律师的名字,而吉尔克里斯特小姐好像不太熟悉她的亲戚以及他们的地址,但她知道我们,所以警方就立刻联系我了。”

“他们凭什么断定是谋杀?”恩特威斯尔先生追问道。

帕罗特先生带着歉意回答。

“呃,关于这一点,应该是没有任何疑问的——我是说,凶器好像是斧头之类的东西——非常暴力的杀人手法。

“入室抢劫?”

“这的确是一种猜测。窗户被敲碎了,丢失了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抽屉也都被翻找过了,但警察似乎认为有可能……呃……有可能是伪造的。”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大概在今天下午两点到四点半之间。”

“当时那个管家在哪儿?”

“到雷丁的图书馆还书去了。她五点左右回来时,发现兰斯科内特夫人已经死了。警察想知道我们是否知道有谁可能对她下毒手,我回答他们说,”帕罗特先生的语气很愤慨,“我认为那是最不可能的事。”

“是的,当然了。”

“是当地某个鲁莽的蠢货——本想偷些东西,结果头脑一热把她杀了。肯定是这样——嗯,你说对不对,恩特威斯尔?”

“是,是……”恩特威斯尔先生心不在焉地回答。

他告诉自己,帕罗特先生说得没错。肯定就是这么回事……

但他耳边又不安地响起科拉快活地说出的那句话:

“可他是被谋杀的,不是吗?”

真是个白痴,科拉,一直都是。如此胆大妄为……说一些惹人厌烦的实话……

实话!

又是这个该死的词……

2

 

恩特威斯尔先生和莫顿督察互相打量着对方。

按照督察的命令,恩特威斯尔先生严谨地把所有和科拉·兰斯科内特相关的资料找了出来。她的出身、婚姻、守寡、财务情况、亲戚等。

“蒂莫西·阿伯内西先生是她唯一还在世的哥哥,也是她最亲近的亲人,但他常年隐居,而且身体虚弱,的确没办法离开家。他已授权我,必要时替他做所有安排。”

督察点了点头。和这个精明的老律师打交道的确让他松了一口气。他指望这位律师能协助他早日解决眼前这令人迷惑的难题。

他说:

“我从吉尔克里斯特小姐那里得知,就在兰斯科内特夫人被谋杀的前一天,她去北部参加了她大哥的葬礼?”

“的确是这样,督察先生。我当时也在场。”

“当时她的行为举止没有什么异常、奇怪,或是担忧的样子吗?”

恩特威斯尔先生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抬起眉毛。

“一个即将被谋杀的人行为举止通常都很异常吗?”

督察苦笑了一下。

“我并不是说她临死前有异常兴奋的状态或是表现出了什么征兆。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希望发现一些细节——嗯,一些不同以往的细节。”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督察先生。”恩特威斯尔先生说。

“这个案子不太容易理解,恩特威斯尔先生。凶手监视着这位吉尔克里斯特小姐,看着她两点左右从房子里出来,一路走到村子里,到了公共汽车站。凶手从柴棚里拿出预先藏好的斧头,砸碎玻璃,进入房子,上楼,用斧头杀了兰斯科内特夫人——凶残地砍死了她。共砍了六次到八次。”恩特威斯尔先生畏缩了一下——“嗯,没错,非常残忍的凶杀案。紧接着,凶手拉开几个抽屉,搜罗了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加起来顶多价值十英镑,然后逃走了。”

“她当时在床上?”

“是的。她前一天从北部回来时已经非常晚了,很疲惫,但非常兴奋。据我所知,她继承了一些遗产?”

“没错。”

“她睡得很不好,醒来之后一直头疼。她喝了几杯茶,吃了一些止疼药,并吩咐吉尔克里斯特小姐午餐前不要打扰她。但还是感觉不舒服,因此又吃了两颗安眠药,接着她让吉尔克里斯特小姐搭公共汽车去雷丁的图书馆帮她换几本书。凶手闯进房间时,她就算没有睡着,应该也是昏昏沉沉的。他可以威胁她并拿走他想要的一切,或是轻而易举地塞住她的嘴。处心积虑地从外面带一把斧头进来,似乎有些过头了。”

“他没准儿只是想拿斧头恐吓她,”恩特威斯尔先生猜测,“如果她反抗就——”

“根据法医鉴定证据,没有任何反抗的迹象,所有证据似乎都显示,被袭击时她正安详地侧躺在床上酣睡。”

恩特威斯尔先生心神不宁地换了个坐姿。

“我以前的确听说过这种惨无人道、毫无道理的谋杀案。”他指出。

“哦,是的,没错。这起案件很有可能也是这种情况。我们留意了所有有嫌疑的人。当地人都没有涉嫌,这一点我们很确信。我们都已经排查了。大部分当地人当时都在工作。当然了,她的别墅在村子外的一条小巷尽头,任何人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那里。村子周围的巷子像迷宫一样。当天早晨天气晴好,很多天没下雨了,所以并没有汽车的轮胎痕迹——假设有人开车经过的话。”

“你认为凶手是开车过去的?”恩特威斯尔先生突然问。

督察耸了耸肩,“我说不清。只能说这个案子有些地方很特别。比如,这些——”他从桌面上推过来一些东西——一枚镶嵌着小珍珠的三叶草胸针、一枚紫水晶胸针、一小串珍珠和一个石榴石手镯。

“这些是从她首饰盒里拿走的东西,就丢在房外的树丛里。”

“是的——没错,这的确有些古怪。也许凶手事后很害怕……”

“的确有可能。但若真的是这样,他更可能把珠宝留在楼上她的房间里……当然,他要是突然害怕了,应该是在卧室和前门之间的时候。”

恩特威斯尔先生语气平静地说:“或者,正如你暗示的,这些东西可能只是用来掩盖真相的。”

“是的,有很多种可能性……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个叫吉尔克里斯特的女人干的,两个女人住在一起——你永远不知道可能引起怎样的争执、怨恨和怒火。哦,是的,我们把这种可能性也考虑进来了。但这似乎不太可能,从各方面来说,她们都相处得很融洽。”他稍做停顿,继续说,“依照你的说法,没人会因兰斯科内特夫人的死获利?”

恩特威斯尔律师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我并没有这么说。”

莫顿督察突然抬起头看着他。

“我记得你说过,兰斯科内特夫人的收入来源是她哥哥给她的一份津贴,而且就你所知,她没有任何个人财产。”

“的确是这样。她丈夫死时穷困潦倒,而且从她还是个小女孩时我就认识她。以我对她的了解,如果她曾经存过一分钱那才奇怪呢。”

“小别墅是租的,不属于她,那几样家具即使放在现在也不值得一提,都是一些仿造的白橡木家具和一些附庸风雅的画作。”

恩特威斯尔先生摇摇头。

“关于她的遗嘱,我一无所知。你要知道,我和她已经很多年没联系过了。”

“那么,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猜,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是的,我的确有些想法。我希望我能表达得更准确一些。”

“你是指你刚才提到的遗产?她哥哥留给她的那份?她是不是有权任意处置?”

“不,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没有权力处置本金。现在她死了,那份遗产将由理查德·阿伯内西的其他五个遗产继承人均分。我的意思就是这样。她一死,其他五个继承人自动受益。”

督察看上去很失望。

“唉,我还以为有线索了。好吧,这么看来似乎任何人都没有动机跑来拿斧头砍死她。看样子应该是某个神经不正常的家伙干的——也许是那些未成年的罪犯——这种人真不少,杀了人后吓坏了,把首饰扔进树丛就逃跑了……是的,一定是这样。除非是那位很受尊敬的吉尔克里斯特小姐——我必须得说,那几乎不可能。”

“她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

“快五点的时候。她坐四点五十分的公共汽车从雷丁的图书馆回来,到了小别墅,从前门进去,在厨房烧了一壶水准备泡茶。兰斯科内特夫人的屋里没有任何动静,吉尔克里斯特小姐猜测她可能还在睡觉。紧接着,她注意到厨房的窗子,满地都是碎玻璃。即便到了那个时候,她还以为可能是某个小孩用球或弹弓打破的。她悄悄上楼,到了兰斯科内特夫人的房间里,看看她是否还在睡觉,还是已经醒了打算喝点儿茶。然后,可想而知,她吓得尖叫起来,急忙冲到最近的邻居家。她的说辞似乎完全符合事实,她的房间、浴室和衣服上也没有任何血迹。对,我不认为吉尔克里斯特小姐与此案有任何干系。医生五点半赶到现场,判定死亡时间最迟不晚于四点——很可能在两点左右,看样子,无论凶手是谁,一定在附近埋伏着,等待吉尔克里斯特小姐离开。

律师的脸抽动了一下。莫顿督察继续说:“我猜,你打算去见见吉尔克里斯特小姐?”

“我的确想见见她。”

“我很高兴你打算这么做。我想,她已经把所有能告诉我们的都说了,不过也不一定。有些时候,在言谈之中没准儿能冒出一两条有用的信息。她是个无足轻重的老小姐——但明理务实——对这件事情她真的很热心,办事也很有效率。”

他略作停顿,接着说:“尸体就在停尸间。如果你想看看的话——”

恩特威斯尔先生对这个邀请的反应并不热情,但还是同意了。

几分钟后,他站在科拉·兰斯科内特的尸体前。她遭受了残暴的袭击,深红色的伤口凝结着血块。恩特威斯尔先生双唇紧闭,强忍着恶心把视线移开。

可怜的小科拉,前天还那么急切地想知道她哥哥是否留给了她什么。她一定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期待。她原本可以用那些钱——做不少蠢事——并且自得其乐。

可怜的科拉……她的期待只维持了那么短暂的时间就破灭了。

没人能因为她的死得到什么——甚至那个扔掉首饰逃跑的凶手也不能。五个遗产继承人能多分得几千英镑的本金——但他们本来得到的已经足够了,不,他们没有杀人动机。

可笑的是,就在科拉自己被谋杀的前一天,她的脑海中还出现过“谋杀”这个词。

“可他是被谋杀的,不是吗?”

多荒谬的一句话啊,荒谬!荒谬至极!荒谬得不值得向莫顿督察一提。

当然,等他见过吉尔克里斯特小姐之后……

如果这位吉尔克里斯特小姐——当然,可能性很小——能够透露一些理查德给科拉说过的话。

“我只不过是听了他说的——”理查德究竟说过什么?

“我必须立刻见见吉尔克里斯特小姐,”恩特威斯尔先生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