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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冒牌金发女郎 · 2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2019年08月07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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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您来啦,波洛先生!”麦克尼尔先生说,“波洛先生,这位是……呃,门罗小姐,她非常热心地前来给我们提供消息。”

“啊,您真是太亲切了!”波洛大声说。

他浑身洋溢着难以掩饰的渴望走上前去,热情地握住了那位女士的手。

“您就像一朵鲜花,盛开在这个陈旧无聊的办公室里。”他完全无视了麦克尼尔先生的心情,补充道。

而他夸张的奉承并非毫无作用。门罗小姐红着脸笑了笑。

“哦,您快别这么说了,波洛先生!”她尖声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些法国人都是什么德行。”

“女士,我们面对美好的事物时从不会像英国人那般沉默。虽然我也不是法国人……您瞧,我是个比利时人。”

“我曾去过奥斯坦德。”门罗小姐说。

此时波洛可能会说,这件事进行得十分顺利。

“那么,您能跟我们说说克劳德·达雷尔先生吗?”波洛继续说道。

“我以前跟达雷尔先生很熟悉。”女士向我们解释道,“然后我今天走出一家商店时看到你登的广告了,当时我正好有时间,于是我对自己说:瞧,他们想打听可怜的老达雷尔。还是律师呢,说不定有一笔遗产正在寻找正当的继承人。我最好立刻过去看看。”

麦克尼尔先生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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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波洛先生,我是否该让您跟门罗小姐好好说说话呢?”

“您真是太友善了。但是请您留下,我有个小主意。现在正好是午餐时间,不知门罗小姐能否赏脸与我出去用餐呢?”

门罗小姐的眼神亮了起来。我猛然意识到,她目前的境况应该十分拮据,绝不会轻易放弃享用一顿免费午餐的机会。

几分钟后,我们都坐到了出租车里,驶向伦敦最为昂贵的餐厅之一。到达后,波洛点了一桌最为美味的饭菜,随后转向他的客人。

“小姐,您对佐餐酒有何要求?香槟怎么样?”

门罗小姐没说什么——或许这就说明了一切。

我们开始愉快地进餐。波洛颇为殷勤地为女士频频添酒,同时把话题慢慢转向心中最为关心的主题。

“可怜的达雷尔先生,他没能跟我们一道用餐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确实。”门罗小姐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我真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那么,您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哦,好多年了……自从战争结束以后就没见过他。克劳迪 (注:克劳德的昵称。) 是个很有意思的孩子,他很注重隐私,从来不对任何人谈论自己。不过如果他真的是失踪的继承人,那就说得过去了。波洛先生,莫非他继承的是个爵位吗?”

“啊,只是普通的财产而已。”波洛面不改色地说,“可是您要知道,这中间可能涉及身份认证,所以我们才有必要寻找真正了解他的人。您跟他很熟吗,小姐?”

“我不介意告诉您,波洛先生。您是个好心的绅士,您知道该怎么为一名女士点午餐,这就比最近那些傲慢无礼的年轻人好太多了。我不怕这么说,他们简直刻薄。不过要我说,您这个法国人听了我的话一定不会吃惊。啊,你们这些法国人!调皮,太调皮了!”她对他夸张地摆了摆手指,“好吧,事情是这样的,我和克劳迪,两个年轻人,您还能指望什么?而且我知道我现在还对他有点感情。不过我可要提醒您,他对我不好,不,他对我一点都不好。那完全不是对待一位女士的态度,只要一提到钱,他们就都那样。”

“不不,小姐,您可不要这样说。”波洛一边抗议,一边替她倒满了酒,“您能跟我说说这个克劳德先生长什么样子吗?”

“他可没有一副天使的面孔。”弗洛西·门罗痴痴地说,“个子不高也不矮,你懂的,但身材不错。他喜欢整洁,眼睛是蓝灰色的。我想发色比较浅。可是,哦,他真是个天才艺术家!我从没见过什么人能与他比肩!如果不是因为嫉妒,他现在很可能已经名震四方了。您一定不会相信,但那是真的,我们这些艺术家究竟会遭受多少嫉妒之苦。对了,我记得有一次在曼彻斯特……”

我们用尽所有耐心倾听了那个错综复杂的故事,主要是关于一场哑剧,以及哑剧男主角 (注:通常由女性扮演。) 臭名昭著的行径。然后波洛不动声色地将她带回到关于克劳德·达雷尔的话题。

“您说的这些关于达雷尔先生的事情真是太有意思了,小姐。女性着实是最令人惊叹的观察者,她们能看清一切,注意到男人们都会漏掉的细节。我曾经目睹一位女士从十几个人中认出一个来。您认为那是为什么呢?原来她注意到,那个人有个一焦躁起来就喜欢摸鼻子的习惯。您觉得一个男人会有可能注意到这些吗?”

“您说得真对!”门罗小姐大声说,“我们确实容易观察到一些事情。现在仔细想想,我记得克劳迪总是喜欢在餐桌上把玩他的面包。他会用手指头撕一小块下来,然后四处抹一抹,把面包屑都抹掉。我总能看到他做这个动作。您猜怎么着,我在任何地方都能靠这个小动作认出他来。”

“这不就是我刚才说的吗?女性都是令人惊叹的观察者。对了,小姐,您对他提起过他的这个小动作吗?”

“不,我没有,波洛先生。您知道男人都是什么样子!他们从来不喜欢你发现任何事情,尤其是那种听起来像是你在教训他们的事。我从来没说过一个字,通常只会在心里微笑一下。上帝保佑你,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那个小动作。”

波洛轻轻点头。我注意到他拿起水杯的手在微微颤抖。

“确认笔迹向来都是证实一个人身份的手段之一。”他说道,“毫无疑问,您手上一定有一封达雷尔先生写来的信吧?”

弗洛西·门罗遗憾地摇起了头。

“他不爱写信。一辈子都没给我写过一封信。”

“那真是太可惜了。”波洛说。

“不过我跟您说,”门罗小姐突然说道,“我倒是有一张他的照片,那会有用吗?”

“您有一张照片?”

波洛兴奋得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不过挺老了,至少是八年前拍的。”

“那没关系!无论照片有多老,颜色褪得多厉害!啊,我的上帝,这实在是太幸运了!小姐,能允许我看看那张照片吗?”

“哦,当然可以。”

“或许您还能允许我将其复制一份?这不会花多少时间的。”

“当然,如果您想要的话。”

门罗小姐站了起来。

“好了,我该走了。”她故作顽皮地说,“非常高兴认识您和您的朋友,波洛先生。”

“那照片呢?您什么时候能给我?”

“我今晚回去找找。我大概知道它在什么地方,找到之后马上就寄给您。”

“实在是太感谢了,小姐,您真是这世界上最友善的人。我希望我们能够尽快共享另一顿午餐。”

“您愿意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门罗小姐说,“我随时奉陪。”

“让我想想,我好像还没有您的地址?”

门罗小姐动作夸张地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了给他。那张名片看上去有点脏,原来印在上面的地址被划掉了,用铅笔写上了一个新的地址。

然后,在波洛一本正经地鞠了好几个躬之后,我们告别那位女士,走上了回家的路。

“你觉得那张照片真的如此重要吗?”我问波洛。

“是的,我的朋友,照相机不会说谎。我们可以放大照片,发现一些平时容易错过的关键细节。另外还有数不清的其他细节,例如耳朵的形状,这是任何人都不可能用词语来形容的。哦对的,这对我们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提议采取防范措施。”

他说完便走向电话机,报出了一串号码,我知道那个号码属于一个私人侦探机构,他有时候会雇里面的人帮忙做事。他的指令十分清晰明确。派两个人到他指定的地址去,负责保护门罗小姐的安全。他们要时刻跟在她后面。

波洛放下听筒,回到我身边。

“波洛,你真的认为那是必要措施吗?”我问。

“有可能。无须怀疑,我们一定被监视了,既然如此,他们必然很快就会知道我们今天跟谁用了午餐。这样一来,四号极有可能会察觉到危险。”

大约二十分钟后,电话铃响了。我接了起来,听筒另一头传来一个唐突的声音。

“是波洛先生吗?这里是圣詹姆斯医院,十分钟前有一位年轻女性被送了过来,出了交通事故。她叫弗洛西·门罗,急着要找波洛先生。不过波洛先生现在就得赶过来,因为她有可能撑不了太久了。”

我把这番话转述给了波洛。他的脸上一下失去了血色。

“快,黑斯廷斯,我们必须像风一般赶过去。”

出租车不到十分钟就把我们带到了医院。我们询问门罗小姐的所在,很快就被领到了急救病房。却看到一个戴白帽的修女在门口等着我们。

波洛从她脸上看出了最新消息。

“一切都结束了吗?”

“她六分钟前去世了。”

波洛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护士似乎误解了他的情绪,柔声对他说:“她没受什么苦,而且到最后时刻一直都是昏迷的。她被一辆汽车撞上了,你知道吗,那辆车的司机甚至都没把车停下来。太坏了,不是吗?我真希望有人记下了车牌号码。”

“看来命运在跟我们作对。”波洛压低声音说。

“您要看看她吗?”

护士在前面带路,我们跟了上去。

可怜的弗洛西·门罗,带着嫣红的脂粉和染过的头发,异常平静地躺在那里,唇边还挂着一丝微笑。

“是的,”波洛低语道,“命运确实在跟我们作对。不过,这是真的吗?”他猛地抬起头,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命运在跟我们作对吗,黑斯廷斯?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哦,我站在这个可怜的女士旁边向你发誓,我的朋友,时机一到,我绝不会心慈手软!”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可是波洛已经转向了护士,并十分急切地开始向她打听消息。最后,我们总算拿到了她手包里的物品清单。波洛匆匆地看了一遍,发出一声压抑的叫喊。

“你看到了吗,黑斯廷斯,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上面没提到钥匙。但她身上一定带着钥匙。不,她被毫不留情地撞死了,头一个赶到她身边的人弯下身从她包里拿走了钥匙。但他可能无法马上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又一辆出租车把我们带到了弗洛西·门罗向我们提供的住所地。散发着腐臭气味的街道旁挤着参差不齐的邋遢公寓。我们花了不少时间才被允许进入门罗小姐的住处,但至少我们打听到,只要在门外守着,就没人能从里面出来。

最终我们走了进去。这里很明显已经有人来过了,抽屉和橱柜里的东西被翻得到处都是。所有锁都被撬开了,小茶几甚至被整个儿掀翻,如此粗暴的举动证明来者必定很匆忙。

波洛开始在那堆东西里翻找,紧接着突然大喊一声,“唰”地站了起来,手上还举着什么东西。我定睛一看,那是个老旧过时的相框——里面是空的。

他把相框缓缓转过来。只见背后贴着一个小小的圆形标签——是标价。

“这个价值四个先令。”我说。

“我的老天!黑斯廷斯,睁大你的眼睛,那是个崭新干净的标签。一定是被抽出照片的人贴上去的,也就是那个抢在我们前头的人,他知道我们会来,于是给我们留下了这个——克劳德·达雷尔,亦称四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