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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勒拿的九头蛇 · 2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2019年08月08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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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到乡下去一趟,乔治。”赫尔克里·波洛对他的男仆说道。

“是吗,先生?”沉着的乔治回道。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去消灭一个九头怪物。”

“真的吗,先生?像尼斯湖水怪[2]那样的怪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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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传说中在苏格兰北部的尼斯湖里出没的不明生物,但其是否存在至今仍有争议。

“不像那个那么具体。我说的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动物,乔治。”

“那我理解错了,先生。”

“如果真是一只活生生的动物反倒好办啦。没有什么比谣言的源头更难以捉摸、难以确定的了。”

“哦,的确如此,先生。有时候想搞清楚事情是怎么开始的,是很困难。”

“一点没错。”

赫尔克里·波洛没有住在奥德菲尔德医生家里,而是选择下榻在当地的一家小客栈。他到达的当天早晨,就先约见了简·孟克利夫小姐。

简·孟克利夫小姐个子高高的,有一头红棕色的头发和一双目光坚定的蓝眼睛。她带着一种警惕的神情,好像总在提防着什么似的。

她说道:“这么说,奥德菲尔德医生还是找您去了……我早就知道他有这个想法。”

她的语气里毫无热情。

波洛说道:“您不赞成,是吗?”

两人对视一眼。她冷冷地说道:“您有什么办法呢?”

波洛平静地说道:“或许有办法能控制这种局面。”

“什么办法呢?”她嘲弄道,“难道要到处去转一圈,对所有窃窃私语的老太太们说:‘真的,请你们别再这样讲啦,这对可怜的奥德菲尔德医生多不好啊。’她们就会回答您:‘当然了,我压根儿就没信过那些谣传。’这种事最糟糕的就是这一点——她们不会说:‘亲爱的,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奥德菲尔德太太的死因也许不是表面上那样吗?’不,她们会说:‘亲爱的,我当然不相信关于奥德菲尔德医生和他太太的那些传言。我确信他不会干那种事,但是他确实对她有点冷淡,而且我的确认为雇用一个那么年轻的姑娘做药剂师不太明智——当然我绝对不是说他们俩之间有什么不光彩的事。哦,不,我相信肯定没事……’”她停了下来,满脸通红、呼吸急促。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您好像对那些流言知道得很清楚。”

她紧紧地抿起了嘴,接着又辛酸地说道:“我是很清楚。”

“那么您觉得该怎么办呢?”

简·孟克利夫说道:“对他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卖掉诊所,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您不觉得谣言会跟着他一块儿过去吗?”

她耸了耸肩膀。

“他得冒这个险。”

波洛沉默了片刻,接着问道:“您打算嫁给奥德菲尔德医生吗,孟克利夫小姐?”

她对这个问题没有表示出惊讶,只是简单地答道:“他还没向我求过婚。”

“为什么没有呢?”

她那对蓝眼睛望着他,目光闪烁了片刻,答道:“因为我早已让他死了这个心。”

“啊,遇到了一个坦率直言的人,真算我有好运气!”

“只要您愿意,让我怎么坦率都行。我注意到人们在议论说查尔斯除掉他的太太是为了要跟我结婚,我觉得如果我们俩真的结了婚,就正中他们下怀了。我原本希望如果我们俩看起来根本没有结婚的打算,那些愚蠢的谣言便会逐渐消散。”

“可是并没有,是吧?”

“是的,没有。”

“说真的,”赫尔克里·波洛说道,“这事有点怪,不是吗?”

简尖刻地说道:“那帮人在这里没什么可解闷儿的事嘛。”

波洛问道:“那您想嫁给奥德菲尔德医生吗?”

姑娘非常冷静地答道:“是的,我想嫁给他。差不多可以说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想嫁给他了。”

“那他太太的去世给您提供了很好的机会了?”

简·孟克利夫说道:“奥德菲尔德太太是个非常令人讨厌的女人。坦率地讲,她死了我倒挺高兴。”

“没错,”波洛说道,“您真是非常坦率!”

她又嘲弄地微微一笑。

波洛说道:“我有个建议。”

“请讲?”

“我们采取激进的措施。我建议找人——也许您本人就行——给内政部去封信!”

“您到底打算干什么?”

“我的意思是,能够一了百了地解决这些谣言的最好手段就是开棺验尸。”

她后退了一步,张开了嘴,接着又闭上了。波洛紧紧地注视着她。

“怎么样,小姐?”他问道。

简·孟克利夫轻轻地说道:“我不赞成。”

“为什么不呢?一张自然死亡的证明书当然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嘴了。”

“如果真能拿到那样一张证明的话,当然会。”

“您明白您说这句话的意思吗,小姐?”

简·孟克利夫不耐烦地说道:“我明白我在说什么。您是在想砒霜中毒的可能——您也许可以证明她不是被砒霜毒死的,可是还有其他种类的毒药呢,譬如说生物碱什么的。她死后一年了,即使当初使用过那些毒药,现在也未必能查出什么痕迹。而且我也知道那些官方检验人员的办事风格。他们可能会给你开一张不承担任何责任的证明书,说没有找到可以证明死因的东西——这么一来那帮人的舌头嚼得反而更欢快了。”

赫尔克里·波洛沉默了片刻,问道:“您认为村里最爱嚼舌头的人是谁?”

姑娘想了想,最后说道:“我认为那个老太太,里泽兰小姐,是那帮人里最恶毒的一个。”

“啊!那您能不能把我介绍给里泽兰小姐呢——尽可能用一种随意一点的方式?”

“再容易不过了。那帮老妖婆每天上午的这个时候都在四处转悠,买东西什么的。我们只要沿着主街一路走下去就行了。”

正像简说的那样,这事没费一点力气就办成了。在邮局门口,简停下来跟一位长着长鼻子和贼溜溜的双眼的瘦高个儿中年女人打招呼。

“早上好,里泽兰小姐。”

“早上好,简。今天天气多好啊,是吧?”

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简·孟克利夫身边的同伴。

简说道:“让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波洛先生,他到这儿来住几天。”

3

赫尔克里·波洛将茶小心地放在膝上,优雅地细细品尝一块松饼,与女主人打成一片,无话不谈。里泽兰小姐很热情客气地邀请他共进下午茶,借此想彻底搞清楚这个奇怪的外国小老头儿到这里来干什么。

刚开始,波洛巧妙地回避着她的探询——这更吊起了她的胃口。然后,当他判断时机已经成熟之后,向前探了探身子。

“嗯,里泽兰小姐,”他说道,“您太聪明了,我瞒不了您!您已经猜到了我的秘密。我是受内政部的委托到这儿来的。不过拜托您,”他压低嗓音说道,“千万别对任何人讲。”

“当然啦,当然啦……”里泽兰小姐连忙说道——激动得不能自已,“内政部——您莫非是指——不会是可怜的奥德菲尔德太太吧?”

波洛慢慢地点了几下头。

“哎——呀!”里泽兰小姐的这声惊叹包含了全部的惊喜之情。

波洛说:“您明白的,情况非常微妙。上面要求我汇报一下有没有开棺验尸的必要。”

里泽兰小姐惊叫道:“你们要把那个可怜的人挖出来?太可怕了!”

她的腔调倒更像是在说“太棒了”而不是“太可怕了”。

“您对此有什么看法,里泽兰小姐?”

“哦,当然了,波洛先生。外面有不少闲话。可我从来不听信闲话。有许多不可靠的流言蜚语一直在流传。毫无疑问,奥德菲尔德医生自打出了那事之后一直表现得十分奇怪,不过就像我一再说过的,我们当然不能认为这就说明他心里有鬼。也许只是伤心的缘故吧。不过,当然了,他和他太太也不算多么恩爱。我很清楚这一点——我有第一手的可靠信息。哈里森护士照顾了奥德菲尔德太太三四年,直到她去世,她基本上也承认这一点。而且您知道吗,我一直觉得哈里森护士也心存疑虑——她倒从没说过什么,可是从态度上能看出点什么的,对吧?”

波洛哀伤地说道:“可是没有依据,什么也做不了啊。”

“是的,这我明白,波洛先生,不过当然了,如果把尸体挖出来检验一下,你们不就清楚了?”

“没错,”波洛说道,“这么一来就都清楚了。”

“当然了,以前有过许多类似的案子,”里泽兰小姐说道,她的鼻翼兴奋地抽动着,“比如说阿姆斯特朗案件,还有另外那个家伙——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当然还有克里平案件。我一直想知道伊泽尔·勒·尼夫究竟有没有跟他一起动手。[3]当然,简·孟克利夫是个很好的姑娘,我敢肯定……我不想说是她引诱他的——可是男人有时候的确会为了姑娘们犯傻,不是吗?当然,再说了,他们俩经常待在一起!”

[3]这里提到的阿姆斯特朗案件和克里平案件都是英国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丈夫毒杀妻子的案件。克里平案件的主凶霍利·哈维·克里平本人是一名医生,伊泽尔·勒·尼夫是他的情妇,后者是否知晓乃至参与克里平杀妻过程已无法查证。

波洛没有说话。他带着一种天真的探询表情望着她,盘算着她还会接着大谈一阵。暗地里,他正自得其乐地数着她说了多少次“当然”。

“当然了,开棺验尸那一套之后,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不是吗?还有用人什么的。用人总是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吗?而且,当然了,想让他们不背地里说闲话也是不可能的,对吧?奥德菲尔德家的比阿特丽斯几乎是葬礼刚结束就被解雇了。我一直认为这事挺奇怪的,尤其是现如今已经很难雇到女佣了。看起来好像奥德菲尔德医生怕她知道些什么。”

“看来有足够的理由进行一次彻底的调查了。”波洛严肃地说道。

里泽兰小姐不禁颤抖了一下。

“一般人都会对这种想法感到畏缩,”她说道,“我们这个安静的小村子……会上报纸——公开曝光!”

“这会吓到您吗?”波洛问道。

“有一点。您知道,我是个思想保守的老派人。”

“当然,但也许像您说的那样,根本没什么事,只是些流言蜚语罢了!”

“嗯……可是凭良心讲,我不这么认为。您知道,我确实认为那句俗话说得对——无风不起浪啊。”

“我本人跟您的想法完全一样。”波洛说道。

他站起身来。

“我相信您会慎重行事的吧,小姐?”

“哦,当然!我一个字也不会跟别人讲的。”

波洛微微一笑便告辞了。

在门口,他对那个递给他大衣和帽子的小女佣说道:“我到这儿来是为了调查奥德菲尔德太太的死亡事件的。请您千万别对任何人讲。”

里泽兰小姐的女佣葛莱迪斯差点儿摔倒在伞架上。她激动地喘着气说:“哦,先生,这么说来,那位医生真把太太杀了?”

“您早就这么想了,对吧?”

“哦,先生,不是我。是比阿特丽斯。奥德菲尔德太太去世时,她就在那家里干活。”

“她认为有过……”波洛故意选择那种耸人听闻的字眼,“暴力行为?”

葛莱迪斯激动地点了点头。

“是的,她是这样认为的。她还说在场的哈里森护士也这么认为——那位护士曾经那么喜欢奥德菲尔德太太,太太去世后,她又是那么难过。比阿特丽斯一直说哈里森护士肯定知道什么事,因为她后来立刻跟那位医生闹翻了。要不是其中有鬼,她绝对不会那样做的,对不对?”

“哈里森护士现在在哪儿?”

“她在照顾村里的布瑞斯托小姐。那地方很好找,房前有一排柱子和门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