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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柯赛特 第六卷 小皮克普斯 · 四

[法]雨果2019年03月1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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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 乐

这些少女对这座严厉的修道院,并不因此而不充满愉快的回忆。

有时候,童稚也在这座修道院里闪闪发光。休息的钟声敲响了。一扇门响着铰链打开了。鸟雀在说:“好!孩子们来啦!”青春的气息一下子充满这座像裹尸布一样被十字架分开的园子。光彩奕奕的脸,白皙的额角,溢满闪光和快乐的稚气的眼睛,像各种各样的朝霞,分散在黑暗中。在唱圣诗声、钟声、铃声、丧钟声、日课声以后,突然爆发出少女们的喧闹声,比蜜蜂的嗡嗡声还要柔和。欢乐的蜂巢开放了,每个姑娘都带来自己的一份蜜。她们玩耍,互相呼唤,分成一伙一伙的,奔来奔去;露出漂亮的小白牙,在角落里唧喳说话;面纱从老远监视着笑声,黑影在窥伺着光彩,但有什么关系!她们光彩焕发,笑声朗朗。这四堵阴郁的墙,也有目眩神迷的时候。墙壁被如许的快乐映照得微微发白,目睹蜂群的翩飞。仿佛一阵玫瑰雨落在这丧服上。少女在修女的目光下疯疯癫癫;不会犯罪的目光并不妨碍纯洁无邪。由于这些孩子,在长时间的严厉之后,还有天真的时刻。小姑娘跳跳蹦蹦,大姑娘手舞足蹈。在这个修道院里,玩耍有蓝天的参与。没有什么比所有这些心花怒放的鲜嫩灵魂更喜气洋洋,令人肃然起敬。荷马和贝洛〔5〕一起欢笑,在这个黑沉沉的园子里,有青春、健康、吵声、叫声、冒失、欢乐、幸福,足令所有的老祖母舒眉开颜,无论是史诗中的,还是童话中的老祖母,无论是王座中的还是茅屋中的老祖母,从赫库柏〔6〕到“老奶奶”,莫不如此。

〔5〕 贝洛(1628—1703),法国童话家。

〔6〕 赫库柏,希腊神话中特洛伊城王后。

在这座修道院里,也许比在任何别的地方,更多讲这些“孩子话”;孩子话总是那么美妙,使人欢笑,又陷入沉思。正是在这四堵阴郁的墙里,一天,有个五岁的孩子叫道:“嬷嬷!一个大姐姐刚才对我说,我呆在这里有九年零十个月了。多么令人高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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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这段令人难忘的对话,也是在这里进行的:

一位有选举权的嬷嬷:“你为什么哭,我的孩子?”

孩子(六岁)呜咽着说:“我对阿莉克丝说,我知道法国史。她对我说,我不知道,而我是知道的。”

阿莉克丝(大孩子,九岁):“不。她不知道。”

嬷嬷:“怎么回事,我的孩子?”

阿莉克丝:“她叫我随便翻开书,向她提书上的一个问题,让她回答。”

“怎么样?”

“她没有回答。”

“哦。你问她什么啦?”

“我像她那样说,随便翻开书,问她我找到的第一个问题。”

“是什么问题?”

“就是:‘随后发生什么?’”

一个靠年金生活的太太,女儿多嘴多舌,又有点嘴馋,在这里得到一个深刻的评语:

“她真够可爱!她像大人一样,吃掉面包片上的黄油。”

在这座修道院的一块石板上,捡到一份忏悔书,是一个七岁的犯罪女孩,为了不致忘掉,事先写好的:

“圣父,我承认小气。

“圣父,我承认淫乱。

“圣父,我承认抬起眼睛看男人。”

下面这则童话,是一个嘴唇红殷殷的六岁女孩,在园子草坪的一张长凳上即兴杜撰,讲给四五岁的蓝眼睛听的:

“从前有三只小公鸡,拥有一个开着许多鲜花的地方。他们采摘花,塞在口袋里。然后他们采摘叶子,塞在玩具里。当地有一只狼,还有许多树;狼呆在树林里;他吃掉小公鸡。”

还有这样一首诗:

 

“突然打来一棍子。

“是波利希内尔〔7〕打在猫身上。

“叫猫不好受,打得猫好疼。

“于是一位太太把他关起来。”

 〔7〕 波利希内尔,法国木偶戏中鸡胸驼背的丑角。

有一个弃女,修道院做善事收养下来,她说了一句又温柔又令人难过的话。她听到其他女孩谈到自己的母亲,在角落里喃喃地说:

“我呀,我生下时我的母亲不在那里!”

有一个负责同外界联系的修女,总能看到她带着一大串钥匙在走廊里来去匆匆,她叫阿加特修女。那些“大大姑娘”,即十岁以上的,叫她“阿加托钥匙”〔8〕。

〔8〕 阿加托钥匙,与阿加托莱斯(约公元前361—前289,西拉库萨的暴君)谐音。

食堂是个长方形的大厅,只从与花园同一水平的圆拱回廊取光,幽暗、潮湿,像孩子们所说的,满是虫子。周围所有的地方向这里提供昆虫。四个墙角的每一角,都按寄宿女生的语言,取了一个特殊的、有表现力的名字。有蜘蛛角、毛虫角、鼠妇角和蟋蟀角。蟋蟀角靠近厨房,极受重视。那里不像其他地方那么冷。取名从食堂扩展到寄宿学校,用来区分四伙人,像以前的马扎兰中学那样。根据吃饭时坐在食堂哪一角落里,就属于哪一伙。一天,大主教来巡视,看到一个满头耀眼的金发、脸色红艳艳的漂亮小姑娘走进他来到的教室,便问身边另一个寄宿女生,那是一个双颊鲜艳、褐发的迷人姑娘:

“那一个是谁?”

“是个蜘蛛,大人。”

“啊!另外那个呢?”

“是个蟋蟀。”

“还有那个呢?”

“是个毛虫。”

“说实话,你呢?”

“我是鼠妇,大人。”

凡是这类修道院都有自己的特点。本世纪初,埃库昂属于这类又美妙又严厉的地方,少女的童年就在近乎庄严的幽暗中度过。在埃库昂,参加圣体的迎送仪式,分为童贞女和献花女。还有“华盖队”和“香炉队”。有的拉着华盖的绳子,还有的熏香圣体。鲜花自然由献花女捧着。四个“童贞女”走在前面。这个隆重节日的早上,常常听见走廊里问道:

“谁是童贞女?”

康邦夫人举出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对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所说的一句话;大姑娘在队伍的前头,而小姑娘在队尾:“你呀,你是童贞女;我呀,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