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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 上

[日]松本清张2018年09月08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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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害者躺在床上。坐救护车赶来的年轻医护人员正在为他检查伤口。医生弓着背,看了看满是鲜血的肩膀,转过身来说道:“子弹从右肩胛骨上方穿过去的。”

旁边站着四五位警官,点头的是站在最前头的警部补,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

“没有生命危险吧?”他向医生问道。

“应该没事。”

受害者紧闭双眼不住地呻·吟。鲜血染红了床单。

房间里还有几处满是鲜血的地方。一个靠垫掉在房间正中央,椅子下的地板上也血迹斑斑。旁边有一盏落地灯,地上的一摊鲜血在灯光下泛着光。

其他警官正在检查破碎的窗玻璃。

警部补凝视着受害者苍白的脸说道:“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你可得振作点儿啊。”

受害者是个年过四十的男性,穿着酒店的睡袍,身材魁梧,容貌很是文雅。能住这样一流的酒店,不是社会地位很高的人,就是有钱人。

“你叫什么名字?”

“吉冈。”受害者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盯着警部补低声说道。

“吉冈?名字呢?”

一位警官把登记簿上抄下的信息递给警部补看了看。

“吉冈正雄先生,地址是东京都港区芝二本2-4……没错吧?”

警部补考虑到受害者正在忍耐巨大的痛苦,就把他写在登记簿上的信息念了出来。

受害者点了点头,表示信息无误。

“我们会在你住院之后调查详细情况……”

受害者用微弱的声音插嘴道:“一定要住院吗?”

警部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医生虽然说了没有生命危险,可受害者本人还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也许他还想明天一早回东京去呢。

“毕竟不是什么小伤,不住院可不行啊。”警部补说道。

“就不能先处理一下伤口,让我回东京住院吗?坐飞机的话,只要三个小时就能到东京了啊。”

受害者强忍着痛苦,露出恳求的表情。

“不行,虽说没有生命危险,可这毕竟是重伤。”

受害者欲言又止,也许是一阵新的疼痛袭来。

“你是在哪儿中枪的?”

受害者用下巴指了指椅子。

“啊,是那儿啊。在你坐着的时候,有人在你身后开枪?”

受害者点点头,表示同意。

“子弹是从窗外射进来的。趁你亮着台灯,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动的手。你是在看书吗?”

“报纸。”

“你在中枪之前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他摇了摇头,好像在说“我没注意到”。

“你知道犯人是谁吗?”

半晌没有回答。过了好久,他才微微睁开眼睛说道:“不知道……”

“我们认为,动机不可能是劫财。犯人射击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你。请你务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没有想到什么线索?”

“不,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时,在房间里调查的另一位警官走到警部补面前。他隔着手帕捧着什么东西。

打开手帕一看,里面是一颗小小的子弹。

“嵌在那堵墙壁下面了。”

警官指了指发现子弹的位置。窗玻璃的破碎处、受害者所坐的椅子还有那堵墙壁的弹坑正好呈一条直线。也就是说,子弹贯穿了受害者肩胛骨上部之后,嵌进了墙壁里。

警部补默默点头,又转向受害者问道:“你的职业是……”

他看了看从登记簿上抄下的信息。

“登记簿上写的是公司职员,请问是哪家公司?”

对方犹豫了片刻回答道:“是我自己开的公司。”

原来如此,从这个人的外表和谈吐来看,的确可能是公司的社长。

“公司叫什么名字?”

受害者又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是一家贸易公司。”

“我问的是公司的名字。”

“吉冈商会。”

“公司的地址是?”

“和我家地址一样,那儿就是公司的事务所。”

“原来如此。请问你家里有几口人?”

受害者的表情扭曲了。伤口又开始作痛了。

“我和妻子,还有两个孩子。”

“你的妻子叫什么?”

受害者紧咬嘴唇,好像在与疼痛作着斗争。

“丝子……”

“是丝线的丝吧?丝子夫人……那她知道你住在这儿吗?”

“不知道。”受害者摇了摇头,“她只知道我来京都出差,并不知道我住在哪儿。”

“那我们一会儿帮你通知她吧。”

“不……请不要通知我家里。”

受害者提高了嗓门。

“为什么?这可不是小伤小病啊!”

“不,请你们不要通知我家里。”

警部补目不转睛地看着被害人的脸。他立刻明白,这位被害人定有难言之隐。

他不想住院,也不让警方联系他的家人。他一定有什么隐情。这一点让人不禁怀疑起犯人与受害者之间的关系。警部补怀疑:受害者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知道犯人是谁,但他其实已经心中有数了。

受害者老老实实地接受医护人员的救治。然而,他的表情中除了伤口带来的痛苦,还隐含另一种痛苦。

“我们现在就把你送去医院。”警部补说道。目前当务之急就是把伤者送到医院。

受害者吉冈正雄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再怎么反对也是徒劳,只得作罢。

受害者由众人抬上了担架,送上了停在酒店门口的救护车。

剩下的警察则留在现场进行勘察,书写报告。有的用白色粉笔在有血迹的地方描圈,有的则用照相机拍照,还有人用卷尺测量窗玻璃到椅子的距离……房间里形成一种奇妙的忙碌氛围。

警部补负责指挥。

楼下还有一个小分队,举着手电筒,调查犯人的逃跑路线。

现场示意图画好了。

一位警官走到警部补身旁,解释犯人是如何逃跑的。

“犯人应该是从酒店后方溜进来的。”他指着示意图解释道。

这家M酒店建在马路旁边的高地上,背后靠着山脉,因此很容易从后侧溜进来。而且酒店也没有高高的围墙。

“好像是从这个山崖下来的。”警官指着酒店后方的山说道。

酒店共有五层,但酒店和山之间还有其他建筑物,那些突露出来的建筑物屋顶呈阶梯状,有好几处适合攀檐而入。

然而,要靠近405号房的窗边,需要相当熟练的技巧。虽说窗下一米的位置就是另一栋建筑物的屋顶,但那里实际仅有一只脚大小的蹬脚点。只有身手敏捷如猿的人才能爬上来。

很明显,犯人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这扇窗户,犯人就是冲着吉冈正雄来的。窗玻璃的碎片显示,开枪的位置非常近。其延长线通向房间示意图的正中央——被害人坐着的那张椅子。

“犯人开枪之后,立刻跳到下方的屋顶上,再跑到呈阶梯状的另一个屋顶,最后跳到地上逃跑。逃跑路线应该和入侵路线大致相同。”

警部补看着地图,不时点一点头。

“就没有人听见动静吗?他这么往上爬,总会有踩到屋顶的脚步声或其他响声吧?”

警部补这么问是有原因的。通过脚步声,就能判断犯人是单独作案,还是一人开枪,另一人在地面放风。

警部补旁站着当晚的值班主任。

“隔壁房间住着什么人?”警部补问道。

隔壁房间指的是406号房。从房间布局图看,那间房间正下方就是犯人用来当踏板的另一栋建筑物的屋顶。

“406号房住的是外国客人。”脸色苍白的值班主任回答道。

“外国客人?”

“是的,是法国来的一对夫妇。”

警部补犯了愁。如果对方是日本人,他还掂量是否要大半夜把对方吵起来打听打听情况,可要是外国人就不好办了。

“他们准备住到什么时候?”

警部补打算明天再来了解情况。

“退房时间是明天傍晚。”

“他们肯定不懂日语吧?”

“应该没问题,他们还带了个翻译呢。”

“还有翻译?”

“那个翻译没有住在这儿,不过这对夫妻出去旅游的时候他都会跟着。他总是早上来,傍晚离开。”

“明天应该也会来吧?”

“我想是的。”

警部补又问了另一侧相邻的房间,404号房。

“404号房是一位女客人。”

“是日本人吧?”

“是的。”

警部补看了看表,已经快凌晨三点了。听说那是位女客人,警部补只得作罢。

“受害者……”警部补说道,“也就是吉冈先生,他是昨天晚上刚入住的吗?”

“是的。”

“他之前有预订吗?还是直接来的?”

“他预订过,是两天前从东京打电话预订的。”

“两天前?”

如果是两天前预订的,那就说明他早就决定要住这儿了。

警部补产生了些许怀疑。受害者不愿让警方联系家里,还说自己对犯人完全没有头绪……这实在有些可疑。

“看来今天得去医院一趟,从受害者那儿多打听些情况。”警部补喃喃道。

现场勘查基本结束了。

“还是没找到指纹。”在窗外的墙壁上扑指纹粉的鉴识课人员汇报说,“毕竟现在外面太暗了,等天亮了我们会再查一遍的。”

“那就拜托了。”

警官们总算准备收队了。

“你们肯定也很头疼吧。”警部补对身旁的值班主任说道。

“是啊……”主任一脸愁容,“发生这种事,让我们以后可怎么开门迎客啊。”

“幸好不是杀人案。要是这儿死了人,不就更麻烦了吗。”

“是啊,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主任低下了头。

另一位警官打开了床边的衣橱。里头挂着受害者的衣服与外套。

“帮他拿到医院去吧。”警部补看了看衣服说道。

警官随手叠了叠衣服。就在这时……

“喂,等等!”

警部补突然发现了什么,让部下停了下来。

警部补用手翻了翻上衣的内里。上面有个名牌,写着“村尾”二字。警部补凝视着这个名字,转头向主任问道:“这个人在登记的时候写的确实是吉冈这个名字吧?”

“是的,就是吉冈。”

听到主任的回答,警部补把衣服翻了回去,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我再问你一次。”警部补又朝值班主任问道,“这个人是第一次来你们酒店吗?”

“没错,是第一次。以前从来没有来过。”

“他入住之后有没有给外面打过电话?或者有没有外面的人给他打过电话?”

“这得查过之后才知道……”

“那就帮我查一查吧。你们应该能查出电话是打去哪儿的吧?”

“可以,因为电话是收费的,我们会把客人打的号码都记下来。”

警部补点了点头。

“他的行李就这些?”

衣橱旁边放着个行李箱。警部补把箱子拿了出来。

行李箱上吊着国内航线的行李牌。警部补拿起牌子一看,上面写着“吉冈正雄”这几个字。

警部补想拉开拉链,却发现上了锁。

“我想检查一下他的衣服。请你做个证明。”

“好。”主任老老实实地答应了。

警部补把手伸进了上衣口袋里,找到了一个名片夹。他打开名片夹,取出一叠厚厚的名片。

他默默翻阅着名片,看完之后又把名片放回了原处。

“请把他的行李和衣服小心送到医院去。”

警部补的口气有了些许变化。

警官们轻手轻脚地走过走廊,来到酒店大门。这时,已经没有其他住客站在走廊里看热闹了。

对酒店来说,麻烦才刚开始。主任叫来服务员们,让他们拼命擦拭地毯上的血迹。还要换床单,打扫卫生,忙得不可开交。

“隔壁房间的客人还睡着呢,大家一定要轻点儿啊。”

主任站在发生案件的房间中,指挥着服务员们。

这时,一个人从房门口走了进来,是个高大的男人。他穿着酒店的睡袍,想必是酒店的住客。他看上去已经五十多岁了,很是温文尔雅。

他旁若无人地走进了房间。

“喂!”他向当班的主任说道,“今天这事儿可够乱的……”

主任皱起眉头。他不想让客人看见这种场面,况且大半夜的也没时间与这种人纠缠不清。

“是啊……”他闷闷不乐地回答。客人自己倒开始自说自话起来。

“中枪的人没事吧?”

“没事,没有生命危险。”主任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中年客人舒展了眉头,“警察好像来过了?有没有犯人的线索啊?”

“还没有。”

主任心想,得快点把这位客人打发走才行。

“那受害人是不是姓吉冈啊?”

也许他在事件发生之后就来到了房间门口,所以才会知道这件事。

“是的。”

“和他家里人联系上没有啊?”

真是个爱刨根问底的客人。主任毕竟是酒店里的员工,也不能明显表露出自己的不悦。

“我们也想啊,可是他不让我们联系他家里。”

“哦,看来他别有内情啊。”客人喃喃道。这位客人不是别人,正是世界文化交流联盟前常任理事,泷良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