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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 4

刘和平2018年12月20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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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孝钰还是笑着,将牛奶和馒头片端了过去放在方孟敖的面前:“下午你们的晚餐都给同学们吃了,现在一定饿了吧?”

“Thank you!”方孟敖站了起来。

何孝钰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尽管自己是在英文教学最棒的燕大学习,可这时听着方孟敖那一口标准的美式英语总觉得不自然,很快她还是回以笑容:“我们能不能不说英语?”

“谢谢!”方孟敖立刻换以中国话,可接下来又说道,“有没有刀叉?”

何孝钰只得掩饰着心里的不以为然,问道:“也不是什么西餐,要刀叉干什么?”

“对不起,跟飞虎队那些美国佬待久了,习惯了。”方孟敖坐了下来,立刻用手拿起了两片馒头,一口咬了一半,又一口吃了另一半,端起牛奶一口气喝了下去。

他真是饿了。

何孝钰蓦地想起了谢培东说的那个词:“孤儿!”

“我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能够吃的。”何孝钰望着他的目光已经有了一些“疼爱”。

方孟敖:“不用找了,再找也找不出什么。”

何孝钰:“你怎么知道我们家就再也找不出什么吃的?”

方孟敖:“要是有,你也不会只煎两片馒头。那么多教授学生在挨饿,你爸是能够得到更多的食品,可他不会。”

何孝钰再望向方孟敖时完全换了一种目光,这个自己一直认为我行我素很难相处的人,居然会有如此细腻的心思,能够如此深切地理解别人!

方孟敖何等敏感,他突然明白自己今天晚上来找的就是这双眼神。现在他看到了,便再不掩饰,紧紧地望着何孝钰那双眼睛。

何孝钰反而又有些慌了,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墙上的挂钟。

长针短针都正指向了十二点!

方孟敖的眼睛仍在紧紧地望着她,完全看不见钟,却问道:“你们家的钟为什么不响?”

“我爸不能听见钟响,一听见就会醒来。”何孝钰答着突然觉得惊奇,“你也看不见钟,怎么知道十二点了?”

方孟敖诡秘地一笑:“我要是只有一双眼睛,怎么看见从后面突袭来的飞机?”

何孝钰一下子感觉到了组织上为什么会对方孟敖如此重视。

这双眼睛仿佛能够透过无边无际的天空,看见天外的恒星。可这时却在看着自己,何孝钰更心慌了,有一种被他透过衣服直接看见自己身体,甚至是内心的恐慌!

“我爸要明早五点才起床。”何孝钰下意识地两臂交叉握在身前,假装望向二楼,避开方孟敖的目光,“你还是明天早上再来吧,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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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换个时间吧。”方孟敖的语气听来给人一种欲擒故纵的感觉,“明天一早我要去查民食调配委员会。”

他已经向门边走去,从墙的挂钩上取下了军帽:“谢谢你的牛奶和馒头。下回我给你扛一袋面粉来。”

“不要。”何孝钰怯怯地走过来送他,“我爸不会要的。”

方孟敖轻声地:“就说我送给你的。再见!”行了个不能再帅的军礼,转身拉开了门径自走了出去。

就在方孟敖转身的那一瞬,何孝钰还是看见了他眼中又突然闪出的孤独。

何孝钰怔在了门口,望着方孟敖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不知道该追上去送他还是不送他。

“刚接到国防部新的战报,一个星期内共军就会对太原发动攻击。”曾可达站在那张大办公桌的军事地图前,脸色凝重,“你过来看看。”

穿着青年军军服、戴着一副墨镜的那个人坐在沙发上依然没动。

曾可达抬起了头望向他:“也没有别人,不用戴墨镜了,把军帽也取下来,凉快些。”

那人慢慢取下了墨镜,竟是梁经纶!他还是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取军帽,斯文气质配上这套标准的军装,加以挺直的身躯,俨然军中的高级文职官员。

曾可达见他依然不动,察觉了他神态的异常:“经纶同志,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意见。”梁经纶答话了,“只是想请问可达同志,组织对我的工作是不是要做调动。”

“什么调动?”曾可达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你的工作是建丰同志亲自安排的,哪个部门说了要做调动?”

梁经纶站起来了:“建丰同志安排我的第一个工作就是取得中共北平地下党的信任,随时把握中共北平学运的动向。可达同志在这个时候叫我换上军服,到这个共产党严密注视的地方来看什么战报。是不是看了战报我就不用回燕大了?”

曾可达被他问得愣在那里,接着语气强硬了起来:“我既然在这个时候把你接来,自然因为有紧急的情况需要安排,对你自然也有周密的掩护措施。梁经纶同志,你是不是把个人的安危看得太重了些?!”

梁经纶:“我必须纠正可达同志的说法。自从接受组织指示加入中共地下党那一天起,我就只有危,没有什么安。可达同志一定要把这个说法强加给我,我只能向组织报告,建丰同志交给我的重大任务我将再无法完成,尤其是即将推行的币制改革。”

曾可达没想到梁经纶今天的态度如此强硬,而且搬出了重中之重的币制改革跟自己对抗,莫非建丰同志背着自己从另一条线给他交了什么底?想到这里,傍晚建丰同志电话里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了起来:

“关于梁经纶同志,我现在就明确答复你,他在中共组织内部所能发挥的作用,尤其是即将推行币制改革所能发挥的作用,是别的同志都不能取代的,也不是你所能取代的……”

“可达同志。”梁经纶一声轻轻的呼唤,将曾可达的目光拉了回来。

梁经纶:“如果我刚才的态度违反了组织的第四条纪律,我向你检讨。”

“不。”曾可达的态度立刻变得很好,“根据组织的第四条纪律,下级违反上级的指示必须检讨,那检讨的人应该是我。也许是我没有很好地领会建丰同志的指示精神,以前给你布置的任务没有考虑到大局,比方安排联欢会。可是有一点我必须向你传达,今晚把你叫来就是建丰同志不久前给我下达的指示。现在叫你一同来看国防部最新的战报,就是指示的一部分。”

“是。”梁经纶双腿轻轻一碰,神情立刻肃穆了,接着向办公桌的战报走去。

曾可达手里的铅笔直接点向了地图上的“太原”:“截至昨天,晋中大部分地区已经被共军占领。现在徐向前亲率共军华北野战军第一兵团及晋绥军区第七纵队、晋中军区三个独立旅共八万余人,向太原逼近,形成了对太原的包围之势!梁经纶同志,从你这个角度分析一下,共军这次的军事行动根本目的是什么?”

梁经纶的目光从地图上的“太原”立刻移向了“北平”。

曾可达立刻将铅笔递给了他:“说你的看法。”

梁经纶接过了铅笔,用蓝色的那一头将“太原”画了个圆圈,接着掉转笔头用红色将“北平”,包括“天津”“绥远”画了一个更大的圆圈:“我们的经济困难会更大了!”

曾可达:“说下去。”

梁经纶:“太原是山西的经济核心,说穿了就是西北军的主要军需来源。共军这是要切断傅作义将军驻华北几十万西北军的军需供应。这样一来,傅作义在华北的几十万军队所有的军需都要靠中央政府供应了。雪上加霜呀!”

“精辟!”曾可达适时地表扬了一句。

梁经纶:“可达同志,我完全理解了建丰同志这时叫我来看战报的意思。反共必先反腐,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从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的贪腐案切进去,彻查中央银行北平分行的贪腐烂账,将那些人贪污的钱一分一厘地挤出来。更重要的是必须立刻废除法币,发行新币。金融不能再操纵在那些贪腐集团的手里,国府必须控制金融!”

曾可达再望梁经纶时有了些建丰同志的目光:“具体方案,具体步骤?”

梁经纶:“再大的事也要靠人去做。今天我见到了方孟敖,更加深刻地领会了建丰同志重用这个人的英明。在北平反贪腐,方孟敖和他的大队才是一把真正的剑,问题是这把剑握在谁的手里。”

曾可达:“当然不能握在共产党的手里。”

梁经纶:“要是他在心里只认共产党呢?”

曾可达觉得梁经纶跟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你理解了我为什么一定要你安排何孝钰去接近方孟敖的意思了?”

梁经纶在这个时候又沉默了。

曾可达:“你有更好的想法?”

“没有。”梁经纶这时的语气又有些沉重了,“共产党学运部同意了我的建议,何孝钰已经作为地下党选择的人选在跟方孟敖接触了。”

曾可达:“有什么问题吗?”

梁经纶眼中浮出了忧虑:“我感觉中共北平城工部不应该这么简单就接受了我的建议。”

曾可达开始也怔了一下,接着手一挥:“谨慎是对的,也不必太敏感。我们对方孟敖看得这么严,共产党也只能让何孝钰去接触他。这应该就是他们接受你的建议的原因。”

“可今天严春明明确要求我不能再去何其沧家里住,不许跟何孝钰有频繁的接触。可达同志,我感觉北平城工部已经怀疑上我了。”梁经纶的眼中露出了风萧水寒之意。

曾可达这才真正关切了,想了想,断然说道:“从明天起,有情况你找我,我不再主动跟你联系。那些平时跟你联系的同志,我也立刻打招呼,一律不许再跟你联系。共产党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这样行不行?”

梁经纶:“感谢组织的理解。请可达同志向建丰同志汇报,下面我要完成的任务。”

曾可达:“请说。”

梁经纶:“第一,我会抓紧促成何其沧拿出币制改革的方案,让他去说服司徒雷登大使,争取美国的储备金援助。第二,我尽力争取中共北平城工部让我作为跟方孟敖的单线联系人。”

“非常好!”曾可达激动地表态,“我今晚就向建丰同志汇报。还有什么需要组织支持的?”

梁经纶:“只有一条,彻底切断共产党跟方孟敖的其他联系。”

“放心。”曾可达的手往下一切,“已经安排好了,跟方孟敖唯一单线联系的那个人这几天就会消失。”

梁经纶:“可达同志,我可不可以走了?”

曾可达立刻走到沙发边,先拿起了那副墨镜递给梁经纶。

梁经纶接过了墨镜。

曾可达又帮他拿起了茶几上的军帽。

梁经纶伸手要接,曾可达:“我来。”双手将军帽给梁经纶戴上。

两人刚要握手,电话铃骤然响了。

“稍候。”曾可达走过去拿起了话筒,才听了几句,立刻望了一眼梁经纶。

梁经纶也立刻感觉到了是和自己有关的事情,静静地望着曾可达。

只见曾可达对着话筒低声说道:“知道了。从现在起你们通通撤离,所有人都不许再跟梁教授联系。”

放下话筒,曾可达转望向梁经纶:“方孟敖今天晚上去何孝钰家了。”

梁经纶的眼下意识地闪了一下,有惊觉,也有说不出的一丝酸意。

曾可达接着说道:“是那个谢木兰带他去的。谢木兰现在还在书店等你。你见不见她?”

梁经纶先将手伸向了曾可达,曾可达立刻将手也伸了过去。

“我走了!”梁经纶的手将曾可达的手紧紧一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