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弩小说

第5章 · 二

[日]松本清张2018年09月0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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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往跳舞厅的昏暗走廊里,穿红色制服的侍者用手电在前面引路。按照这种场合的礼节,小野木跟随在女士们的身后。

佐佐木和子一马当先,仰着脸径直朝前走去。在铺着长长的红地毯的过道上,她耸起肩迈着大步。

舞池的感觉就像穿过一条海峡,来到了一片广阔的海洋。红色的渔火星罗棋布,人们绕着它团团围坐。苍穹中满天群星闪烁。

因为是初次来到这里,轮香子吃了一惊。正面的舞场上投射着明亮的光线,成群的客人正在翩翩起舞。衬景处,一支身着白色制服的乐队正在伴奏,一名穿着绿衣服的小巧玲珑的女人正在麦克风前演唱歌曲。

侍者把他们领到角落的一张白色餐桌前。佐佐木和子满不在乎地坐到侍者拉过来的椅子上。

四周的桌子都坐满了客人。

“您三位喝点什么?”侍者弯下腰问道。

小野木看看佐佐木和子和轮香子的脸。

“小香子,要什么?”和子忍住笑,伸着头问。

“就是呢。随你要吧!”轮香子弄不清喝什么好。

“好。”佐佐木和子转过身子说,“‘粉色佳人’。”

佐佐木和子边说边向躬身瞧着他们的侍者伸出两个指头。

“好的。”侍者恭恭敬敬地记了下来。

“我要掺汽水和冰块的威士忌吧!”小野木说,侍者蹑手蹑脚地退下去了。

“你说的‘粉色佳人’,是什么呀?”轮香子不放心地问她的朋友。

“不知道呢。”和子伸伸舌头,“只记得听谁讲过这个名字,反正,究竟会端来什么还是个谜。”

曲子换成了“伦巴”。舞场上,客人们都在急匆匆地跳着。

轮香子环顾一下四周,外国的客人居多,也许由于金发女人很醒目的缘故,她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幅西洋图画里一般。黑暗的天花板上,开着无数小孔,里面灯光闪烁。白色的餐桌,以舞场为中心摆成半圆形,红色筒状的台灯里燃着蜡烛。那些外国客人的脸都被映得通红。

侍者用三个指头托着银盘,把酒送来了。摆到小野木面前的是黄色液体,轮香子与和子面前则是桃红色。

“真好看!”目光落处,轮香子说道。这是指杯中酒的颜色。

“很像果子露呢!”和子把酒杯举到眼前,透过亮光看着说。

“会醉的吧?”和子说着又歪头问小野木,“是吗,小野木先生?”她的鼻子和嘴,由于红色台灯的映照,显得红彤彤的。

“啊。”小野木微微地笑了。他老老实实地讲了句“不知道”,然后又说:“这东西虽然甘美可口,听说过后是要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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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香子,小心点哟!”和子举起杯子说,“让我们为今晚成功的越轨行为干杯!”

轮香子和小野木也都笑吟吟地同她碰起杯来。

轮香子呷了一口酒,味道很甜,又有一种令人愉快的刺激感。

“真香!”和子睁大眼睛说,“不知道竟这么好喝呢。小野木先生,您的怎么样?”和子看着黄色的杯子问小野木。

“我的很辣。”

“是吗?”

和子像喝药似的尝试着啜了一口,然后把自己桃红色的杯子略微举高,朝小野木递过去,说:“小野木先生,您不喝一口?”

“不!算了吧。”小野木脸上现出苦笑。

轮香子很佩服佐佐木和子。即使在这种场合,她也能在小野木面前无拘无束地撒娇。

前面乐队伴奏的曲子不断在变换。桌子与桌子之间的狭窄通道上,跳舞的男客携着女人往返不绝。这种气氛很自然地使得轮香子有些心荡神驰。

“和小野木先生跳跳吧?”佐佐木和子与轮香子商量着。也许是红色灯光映照的结果,和子的眼睛闪闪发亮。

轮香子朝小野木的脸扫了一眼,小野木马上有点狼狈地摇头说:“我不成呀!不会跳。”

“不是真话!”

“一点也不撒谎。”

“哎呀!”和子叫了起来,“学生时代,您没跳过吗?”

“朋友们常跳,可我因为懒,终于……”

“您只顾用功学习了吧?”

“倒也不全是由于这个原因,而是没心思去学。若是跳起来了,似乎还很有趣呢!我的朋友里,就有一位入了迷,后来还当上了舞蹈教师。”

小野木放下杯子,拿出香烟。蓝色的烟雾在暗淡的光线里飘浮游荡。小野木的眼睛看着正在舞场里跳舞的人们。他目光沉静,似乎若有所思,也许是在回想那位当了舞蹈教师的朋友吧。

“不过,”和子说,“您多少总会一点吧?”

“不,一点也不会。”

“看样子您倒是会跳舞的。”和子仔细打量着他说。小野木身材高大,体格匀称。

“是吗?这是徒有其表啦!”

“真遗憾呢。”和子半是叹息地说。

“您喜欢跳舞吗?”小野木问和子。

“喜欢。”和子爽快地答道,“虽然跳得不好。”

“不!”轮香子插进来说,“和子跳得好着呢!在班里可算是首屈一指,还进过训练班……”

“别说那些有碍声誉的话吧!”和子连忙打断轮香子的话,“她在扯谎!小野木先生。”

“不,这很好。”小野木无声地笑着。

“轮香子,你不讲好听话!”和子瞪了轮香子一眼。

小野木杯子里的黄色液体,还剩着一大半。

“小野木先生不大饮酒吧?”

“是的。”小野木也把目光落到自己杯中的威士忌上,“这个也不行。什么都不成啊!”

“真正派哩。”和子这话是朝轮香子讲的,“检察官先生难道在这些事情上也与众不同吗?”

小野木笑了起来。

“与这毫无关系嘛!我们同事里就有一位大酒鬼,不过现在已经调到大阪去了。”

“那么,是小野木先生与众不同啦?”佐佐木和子手指交叉托着下颚说。她的玻璃杯底还剩下很少一点桃红色的“粉色佳人”。留神看去,和子的脸红得很厉害。

“小和子,你醉了吗?”轮香子担心地问。

“哪里,没事儿!”和子晃晃头发,“太香了!再要上一杯吧?”

“好了,不要喝了吧!”

“哟!小香子,你还一点儿没喝。”和子把目光停在轮香子的酒杯上说。

“嗯。因为它的后劲怕人。”

“怕被妈妈申斥?”

“倒也不是。”

“小野木先生,”和子说,“小香子是独生小姐,所以,在家里可是宝贝呢!”

“别说啦,小和子!”

轮香子说完,发现小野木的目光突然从侧面投到自己的脸上,不禁感到火辣辣的。

小野木心不在焉地看着正面的舞池。跳舞的客人很多,所以在狭窄的地方简直拥挤不堪。一对对搂抱着起舞的人,表情都很轻松愉快。初次来到这种场合,对眼里望到的一切都觉得新奇。

两位年轻女性性情都很开朗,看来都是门第很高的小姐,既有教养,言谈举止又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两位小姐的天真和纯洁,使他自己也觉得身心爽快。

佐佐木和子到底是商人家的子女,多少给人以一种开朗随性的感觉。田泽轮香子的身上则带着高级官吏家庭的气息。两个人都不错,如果能成为朋友的话,似乎自己也会变得开朗起来。

舞场的人群里,有一对外籍夫妇正在跳舞。尽管已有相当的年岁,却挤在年轻人里笑吟吟地、活跃地跳着。丈夫的头顶银丝缕缕,妻子的脸上皱纹条条。但他们却跳得那样奔放,仿佛沉浸在旁若无人的欢悦之中,根本不介意身旁跳舞的人和坐在桌边的观众。

真好啊!小野木内心十分钦佩。倘若是日本人,便会顾忌到年龄而不可能如此起舞。与漩涡般挤在周围的任何一对相比,这一对老夫老妻都显得格外清爽纯洁。小野木的目光很自然地又移到客人们的席位上。

虽然外国人居多,不消说也有日本人前来。正因为这是第一流的夜总会,客人们的服饰和举止都很高贵优雅。尽管都叫了女人陪伴,却没有高声喧笑的。

突然,小野木觉察到,在离开大约三张桌子的席位上,有一个日本客人正定定地看着自己。不过,对方的视线也许不是在盯着小野木,而是注视着坐在旁边的轮香子或佐佐木和子,否则就不合情理了。因为那张脸小野木并不认识。

即使在昏暗的照明下,也能看出那个男人大约有四十岁。面部略显细长,高鼻梁,很富有雕塑感。由于他恰好坐在光线很暗的地方,所以餐桌上的台灯光在他脸上留下了鲜明的暗影。身边的女人都比他低一截,这说明他的个头很高。可以说,那是一位中年美男子。

那位男客把一只胳膊支在桌面上,手掌轻轻地贴着面颊,嘴里吸着烟。女人们正讲着什么,他虽然也不时地点头,眼睛却一直没离开这边。

围着那位男客的女人也有五六个。从服装式样上能够看出,她们都是在这家夜总会工作的。那男人看来是位常客,所以这几个女人都各自随意地说说笑笑,同时不断地向他搭讪着。

为了应酬,男客的脸上浮出有分寸的微笑。他有时也把脸扭向女人那边,但随之又以手托腮,改变姿势注视小野木这个方向。弄不清那究竟是在眺望,还是在思考问题。抑或只是出于穷极无聊,才把脸转向这边的。

小野木莫名其妙地对这个男客有些放心不下。不过,也许用不着把他放在心上。本来就素不相识,而且对方或许只是偶然把脸转向这边,完全可以泰然处之。然而,小野木却偏偏觉得那目光正从远处盯着自己。

“小野木先生。”佐佐木和子说。

“啊。”小野木把目光收了回来。

“瞧您!已经喊您两次了呀!”

“是吗?对不起。”

“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小野木看看手表,已经十一点五分了。“对不起!”他着了慌,“时间很晚了。二位家里正在担心吧?”

“不,那没问题。方才从这里给小香子家和我家都挂了电话。小香子母亲知道她和我在一起,就放心了。”

“这可是对您极大的信任呢!”

“不过,也该回去啦,您把侍者叫来吧!”

小野木叫住一名正从旁边路过的侍者。听到要结账,侍者马上说“请稍等片刻”,接着便鞠躬离去了。

“不知多少钱……”和子悄悄拿出红色的钱包,嘴里这样问道。

“是呀,不清楚呢。”轮香子也是一副心中无数的表情。

“没关系的,我来付。”

听到小野木这句话,佐佐木和子马上举起一只手,说:“那不行!我们总是平均付款的,小野木先生,从今天起,您就是我们的朋友了,对吧?所以,我们要求平均出钱。”

小野木又无可奈何地笑了。而且,这件事还意味着小野木于不知不觉之中就成了她们的朋友了。侍者端来了盛着账单的银盘。因为有碍体面,所以最终还是小野木代为付了款。

三人一齐从椅子上站起来。佐佐木和子恋恋不舍地望着一对对跳舞的人,嘴上说:“小野木先生,您不能稍学点舞步,以后跟我们跳跳吗?我可以教您呀。”

可是,小野木脑中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他知道,隔着三张餐桌的那位绅士,仍在茫然地瞧着自己这边。那似乎是一位上等客人,身边叫了一大群穿着晚会服装的女人,而且一个类似经理的男人正躬腰对他讲着恭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