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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 三

[日]松本清张2018年09月0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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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昨天起,把您累苦啦。”赖子的手指抚摩着小野木的脸。小野木自己也知道,几天没刮的胡须一定又粗又扎手。

“您的脸好像都变小了呢。”赖子双手捧住小野木的脸,略显寂寞地微笑着。

“现在六点还不到,”小野木说,“从这里早点动身,到富士宫去吧!如果顺利的话,也许中午过了就能回到东京。”

赖子沉默了一会儿。她不回答小野木的话,而是望着发白的窗子说:“雨还在下吗?”

“早就停啦。”小野木再不想从口里说出“快点回东京”的话了。一触及到这个问题,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还有饭团,把它热热吧。”

当初以为不需要饭盒和大米,所以没有买来。

赖子把饭团放到火堆上烤着。

“呀,还没有开水哪!”小野木又后悔起没买饭盒的事来了。他现在只想让赖子喝到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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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里堆放着装破烂东西的空箱子。小野木在里面找了一下,找出一个没有盖子的旧壶,看样子是值更人住在这里时用过的。

“我用这个去提点水来。”

“外面恐怕都是泥水。不到远处去,不会有净水的。若是单为我的话,就算了吧。”赖子抬起头说。

“是我想喝。”小野木说了一句就出去了。

天已经大亮。这一带的树木也是倒的倒,折的折。被风吹乱的杂草上还挂着雨珠。天空中,乌云早已不见踪影,展现出透明的碧蓝色。

地面上的积水又红又混浊,小野木转了二三百公尺远才找到一个贮水池。他靠近池水清澈的地方,把壶洗了洗,装上水回到小屋。

“烧好了。”赖子用一张薄薄的白纸托着一个烤得焦黄的饭团,递给小野木,小野木接过来,手掌感到饭团还很热。

没有盖子的旧壶放到了火上。

“简直成了流浪者啦。”赖子风趣地笑着说,“村里人要是来了,还得把我们赶出去呢!”

小野木出去提水期间,赖子从旅行皮箱取出连衣裙换上了。她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小野木忽然笑了。

“哎呀,您想起什么来啦?”

“大概是今年春天吧,曾经碰到过一次类似的情况。”

“是吗?”

“当时,我正躺在诹访的一个竖穴里,突然走进来一个人,心想可能要被管理员训斥一顿了。对方却好像以为我是个流浪汉,大吃了一惊。”

“这件事,听您讲过了。就是有一次在深大寺见过的那位小姐吧?”

“啊,说过了吗?”

赖子的眼神说明,她似乎想起了正站在那里观看虹鳟鱼的田泽轮香子的面孔。

“您后来还见过那位小姐吗?”赖子微笑着问。

“嗯。”小野木望着火堆答道,“她时常和朋友一起打电话来。”

“噢。”赖子没有看小野木的脸,简短地应了一声。水烧开了,赖子用手帕握住提梁把壶拿下来。这一次是发现没有茶杯,两个人又笑了起来。小野木觉得,轮香子的话题虽然到此告一段落,但赖子的心里好像还残留着什么。

不过,赖子后来的表情还是开朗的,动作也显得很快·活。

“天气真好!”来到外面,赖子看着天空说道。太阳升起来了,正照到她的脸上。在阳光照射下,对面山上也呈现出昨天不曾见到的新鲜颜色。

“走吧。”赖子首先说出了这句话,看上去还是蛮高兴的样子。小野木产生出一种感觉,好像自己看到了赖子婚后生活的不幸。

他们没有走到富士宫。火车已经通到它前面的第二站了。

走下山脚才知道,火车是从这站到富士宫之间往返运行的。听到的消息说,全线通车恐怕还需要一整天时间。富士川的水量已经大减,水势也远不如先前所见到的那么凶了。只是水的颜色还很红。火车开动以后,小野木才确确实实地松了一口气。他心里知道下午三时左右就能到达东京,嘴上却没有对赖子说起这件事。正茫然望着窗外的赖子,肯定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这样正好,因为双方都不忍心把它说穿。

换乘东海道线以后,随着东京的渐渐临近,小野木心里便跟着涌出了一股虚脱感。赖子脸上的光泽也黯然了。

走下东京车站,在小野木为赖子叫到出租车之前,两个人都没太讲话。内心感慨万千,觉得很充实,同时又感到有些疲乏。

“谢谢。”赖子压低声音说,然后便上了汽车。她那从车窗注视小野木的眼里闪着光芒。

待到那辆出租车隐没在其他车辆背后的时候,小野木觉得自己心中若有所失。

小野木走进东京地方检察厅略有些昏暗的大楼。

“回来啦?”看到小野木,两三个共事的检察官离开桌子走了过来。

“碰上台风了吧?大家正担心你呢。”同事们打量着小野木憔悴的面孔和弄脏的衣服说。

“看样子是吃了大苦头啦!去哪里了?”

“信州。”小野木说。他无法讲出其实是坐了身延线。

“那可够厉害的!听说中央线不是冲得七零八落了吗?”

小野木狼狈了。

“乘卡车,”小野木连忙说,“因为有顺路的卡车嘛。到了通火车的地方,才接着坐火车回来的。”

“幸亏是你一个人呢。”一个检察官说。

“这话对了!要是带着女人,那可就更难啦!”其他检察官都笑了。小野木把视线转移到别处。

“我到石井检察官那里去一下。”小野木大步离开那里,敲了敲石井检察官单人办公室的门,里面低声应了一句。推开房门,红颜白发的石井检察官正朝向这边。

小野木站到这位前辈检察官的办公桌前。

“呀,看样子吃苦不小啊!噢,坐吧!”

小野木笔直地站着。

“我回来晚了。因为火车不通,所以现在才赶回来。”

“在哪里遇上台风的呢?”

“在信州。”小野木对这位前辈检察官也不得不撒谎。

“那可够严重的了。那一带不是正首当其冲吗?听说,这次台风的风速是三十七公里,雨量在山区有三百五十毫米以上呢!不过,对于我来说,即使听到这些数字,也照旧想象不出当地的情况。”

石井检察官取出香烟点上火。小野木保持着沉默。他担心石井检察官进一步问起当地的受灾情况。然而,这位前辈并没有深入追究。

“小野木检察官,你现在疲劳得很,尽管有些操之过急,我还是想马上和你商量一件事呢。”石井检察官把臂肘支在桌面上,手夹香烟托住腮,眼睛瞧着小野木。

“这次我已被任命为特别搜查班的主任。因此,我无论如何也想请你参加。”石井检察官的语调很沉稳,但由于担负了新的任务,脸色还是有些兴奋。

小野木心里很清楚,从司法研究生时代起,自己就一直受这位前辈检察官的垂青。他本人也很想在石井检察官麾下工作,更何况特别搜查班这项工作又是很有魅力的。

“年轻时期就是要脚踏实地干干各种各样的工作。”石井检察官说,“在今后的工作中,我也想好好锻炼你一下。不过,正因为你最年轻,恐怕不得不主要让你跑腿了。怎么样,想来试试吗?”

“想。”小野木低下头说,“请务必让我参加。”

石井检察官满面微笑,手托着腮点了点头,完全是一副本来就知道会得到这样回答的表情:“工作问题,改日再从长计议,今天只是先叫你了解一下有这么回事。”

“明白了。谢谢!”小野木从石井检察官面前退了出去,走在楼道里,心里充满了对这项新工作的憧憬。现在,他恰是风华正茂、踌躇满志的时期。可是,走着走着,心里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觉得自己对赖子的爱情和对工作的热情之间,似乎有一条无法弥合的缝隙。从这条缝隙里好像吹出一阵令人怅惘的风,正迎面扑来。小野木闭上了眼睛。

每当考虑到与赖子的恋爱关系时,他都能觉察出来,自己的目光总是凝聚在某个不祥的影像上。

上午十点左右,耀眼的阳光火辣辣地泻到庭院里。看来是个炎热的日子。

轮香子从昨天就记挂着,今天是朋友米田雪子的生日。雪子和自己是同一个大学毕业的同学,有五六位同窗学友决定聚会一下,为她庆祝生日。

究竟是穿和服去呢,还是着西式服装?轮香子拿不定主意了,她想找妈妈商量一下,可是却不见妈妈的影子。

到房间去看了一下,只有女佣人在拾掇东西。

“妈妈呢?”她问。

“不在老爷书房吗?”女佣人阿娟说。

“嗯,对了。”轮香子朝爸爸书房走去。

已经十点多了,从机关来接爸爸上班的车早已停在大门前了。昨天夜里爸爸回来得也很晚,是在轮香子不知道的时候到家的。大约是深夜一点左右吧,耳朵里似乎传来了嘈杂声,但这也是在睡眼蒙眬之时听到的。

走到爸爸书房前,看到房门正半掩半开。轮香子刚想像往常那样立即走进去,这时里面传出了妈妈的声音。那不是妈妈平时的声音,好像很刺耳,又仿佛在争执着什么。

轮香子吃惊地愣住了。讲话的内容虽然不清楚,但妈妈的声音确实与平常的温和语调大不相同,爸爸的声调似在辩驳。这显然是发生了口角。

轮香子畏缩地停下脚步。觉得门缝里好像有一股冷气流出来,吹到了自己的脸上。

爸爸书房是个有十叠大小的西式房间,桌子摆在临窗的地方,所以距走廊相当远,不可能听清谈话的内容。而且,爸爸妈妈似乎都压低了嗓门。

这种情况倒是罕见。爸爸对妈妈一直很和气,妈妈对爸爸也侍奉得很周到。轮香子一向认为再没有比自己家更和睦的了。虽然偶尔从朋友那儿听到过家庭纠纷,但轮香子却觉得那好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事情。

然而,现在的情形却不同了,这显然不是轮香子以往一直熟悉的那种气氛。她屏住气息,放轻脚步,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闹不清爸爸和妈妈究竟在争执些什么。但是,正因为这是往日所不常见的现象,才使她的心里感到有一丝紧张。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在口角,她却感到事情肯定非同小可。

轮香子再也没心思挑选服装,茫然地望着外面。女佣人正往院子里洒水。人工栽植的树木的叶子上挂着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每滴水珠都蕴含着一道小小的彩虹。看来今天是从中午就要热起来的天气。

过了一会儿,妈妈从轮香子房间外探进头来,问道:“哎呀,起床了吗?”

妈妈的声音还是平常的样子。可是,回头望去,妈妈的脸色却比平时显得苍白,而且,好像并不仅仅是因为院子里绿树映衬的缘故。

“嗯。”轮香子表情不大自然,“想和妈妈商量点事。”

“是吗,什么事呀?”

“今天是米田同学的生日,前几天跟您提到过的。因此,我想和您商量一下穿什么去才好。”

“啊,是这件事呀。”妈妈点了点头,“好的,我来帮你看看吧!”

“好,请进来。”

妈妈走进房间。轮香子感到很高兴,因为她看到妈妈和往常没有什么大的不同。

“就是呢,”妈妈侧头想了想,说,“天气这么热,和服也不合适,还是穿西式的吧,怎么样?”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穿哪套呢?”

“你们女孩子的聚会,还是简单点好吧?”

轮香子为妈妈的心平气和而感到振奋。她取出了好几个西服衣箱,把盖子打开,摆在那里。

“是啊。”妈妈在打量着,面部的表情与其说是在挑选上犹豫不决,莫如说正在为考虑着什么问题而苦恼。也就是说,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