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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 2

[美]丹·西蒙斯2018年11月0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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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一个皮肤像羊皮纸一样白、长着黄色眼睛的矮个男子给我们带来深深的厚杯子,里面盛着咖啡,又放下一个大浅盘,里面装着雷恩的食物。亨特等他走后才开口。“执行官想知道,你觉得当前应该优先采取什么措施,”亨特说,“她还想知道,如果战期延长,你们能否挺得住。”

雷恩没有马上回答,他先吃了一会儿东西,然后饮了一大口咖啡,热切地看着亨特。味道尝起来是真正的咖啡,比大多数环网出产的要好得多。“第一个问题先不说,”雷恩说,“告诉我延长是以什么时间单位来计算。”

“周。”

“以周计,有可能,如果以月计,那没办法。”总督尝了尝咸鱼,“你也看到了我们的经济状况。现在还好,每周一次食物暴动,要不是军部空投了补给,我们可能天天都会爆发骚乱。隔离区内没有任何出口。有一半的流民想找到伯劳教会的教士,并杀了他们,还有一半想要在伯劳找到自己之前皈依伯劳教派。”

“你们找到那些教士了吗?”亨特问。

“没有。我们确信,神庙爆炸的时候他们已经逃脱了,但是当局没法确定他们的位置。据说他们去了北方的时间要塞,那是栋石质城堡,就在光阴冢所处的高地草原之上。”

我比他知道得清楚。至少,我知道朝圣者们在要塞简短逗留的时间内没遇到任何伯劳教会的教士。但那里却有屠杀的痕迹。

“至于我们的重点,”西奥·雷恩说道,“第一是疏散。第二是清除驱逐者的威胁。第三是帮助消除伯劳恐惧。”

利·亨特向后靠在浸油的木材上。他手里厚重的杯子中升腾起雾气。“此时此刻,疏散是不可行的——”

“为什么?”雷恩立马问道,这问题就像是地狱鞭的箭头射了出来。

“悦石大人没有足够的行政权……在这个时候……无法说服议会和全局环网接纳五百万流民——”

“放屁,”总督说,“茂伊约进入保护体的头一年,就有两倍于眼下流民数量的观光者蜂拥而入。同时破坏了一套独一无二的星球生态。他们可以把我们送到阿马加斯特或者某颗沙漠星球上去,直到我们对战争的恐惧过去。”

亨特摇摇头。他那巴塞特猎犬般的眼睛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忧郁。“这不只是个逻辑问题,”他说,“也不是政治问题。这是个……”

“伯劳问题,”雷恩说,他掰下一片熏肉,“伯劳才是真正的原因。”

“对。还有环网对于驱逐者侵略的恐惧。”

总督笑了。“那么你们是害怕,如果在这里建立起远距传输入口并让我们离开的话,就会有一大群三米高的驱逐者神不知鬼不觉地登陆,并侵入防线?”

亨特啜了口咖啡。“不是,”他说,“但这的确给入侵提供了绝好的机会。每一个远距传输入口都是进入环网的通道的。顾问理事会曾经对此作出过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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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年轻人说着,嘴里还含着半口食物,“那就用飞船疏散吧。特遣部队最初来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那是表面上的原因,”亨特说,“现在,我们的真正目的是要打败驱逐者,把海伯利安完全带回环网。”

“那伯劳威胁又怎么办?”

“会被……压制的。”亨特说。有一小群男女从我们所在的走廊经过,他闭了口。

我抬头瞥了一眼,开始把注意力转回桌子,然后又活动了一下脖颈的筋骨。那群人已经走下走廊,看不见了。“那不是美利欧·阿朗德淄吗?”我说着,打断了雷恩总督的话。

“什么?哦,阿朗德淄博士。是的。你认识他吗,赛文先生?”

利·亨特愤愤地盯着我,但我对此视而不见。“认识。”我对雷恩说,虽然实际上我从没见过阿朗德淄。“他在海伯利安干什么?”

“本地时间六个月前,他的研究队在此登陆,是出于自由岛帝国大学提议的计划,要对光阴冢做额外的研究。”

“但是墓群已经不对研究者和观光客开放了啊。”我说。

“是的。但是他们的仪器——我们允许每周通过领事馆超光发射机传递数据——已经显示了光阴冢周边地区逆熵场的变化。帝国大学知道光阴冢正在打开……如果那就是‘变化’所指的意思的话……所以他们把环网的顶级研究者送来这里进行研究。”

“但是你没有同意他们的研究许可?”我说。

西奥·雷恩的笑容没有一丝暖意。“执行官悦石大人没有同意。隔离光阴冢是从鲸心来的直接命令。要是换了我,我会否决朝圣者的准入,相反,先给阿朗德淄博士的小组优先进入权。”他又转头对着亨特。

“抱歉,失陪一下。”我说着,溜出了这个小隔间。

走过两条走廊,我马上找到了阿朗德淄和他的同伴——三女四男,他们的衣服和体格显示他们来自环网不同的星球。七人正弯着腰,边吃早餐边看科学通信志,同时还在争论,使用的那些科学术语如此深奥,甚至连犹太法典学者都会嫉妒。

“阿朗德淄博士?”我说。

“什么事?”他抬起头来。他比我记忆中的要老二十岁,约摸六十几的年纪,已经步入中年。但是面部轮廓还是同从前一样英俊,引人侧目,有着同样的古铜色皮肤,坚定的下巴,黑色的卷发,只在太阳穴处略有点泛灰白,还有一双敏锐的淡褐色眼睛。我现在理解了一个年轻的女研究生为何那么快就和他坠入爱河。

“我叫约瑟夫·赛文,”我说,“你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你的一个朋友……瑞秋·温特伯。”

阿朗德淄立即站起身来,对其他人表示了歉意,然后就拉着我的手肘离开了,最后我们在一间小卧室的圆窗下找到了一张空桌子,从那里望出去,能够看见红瓦的屋顶。他放开我的胳膊,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我,尤其注意我身上的环网服装。他又把我的手腕翻过来,看有没有鲍尔森疗法留下的蓝色痕迹。“你太年轻了,”他说,“除非瑞秋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就认识她。”

“实际上,我最了解的是她的父亲。”我说。

阿朗德淄博士呼出一口气,然后点点头。“当然,”他说,“索尔现在在哪里?我已经通过领事馆找了他好几个月。希伯伦上那些当官的只是说他搬走了。”他又像先前那样上下打量着我。“你知道瑞秋的……病吗?”

“知道。”我说。梅林症使得她的年龄随时而减,记忆会随着每一天每一小时的流逝而逐渐失去。美利欧·阿朗德淄也曾经属于这些记忆的一部分。“我知道,大约十五标准年以前,你曾去巴纳之域拜访过她。”

阿朗德淄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那是个错误,”他说,“我以为自己可以跟索尔和萨莱好好聊聊。可是当我看见她……”他摇了摇头。“你是谁?你知道索尔和瑞秋现在在哪里吗?三天后就是她的生日了。”

我点点头。“她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生日。”我朝四周看了看。走廊鸦雀无声,从下一层远远地传来一阵模糊不清的笑声。“我到这里来,是受首席执行官机关的派遣,过来探求事实,”我说,“我有关于索尔·温特伯和他女儿的消息,他们已经到了光阴冢。”

阿朗德淄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我打中了他的腹腔神经丛。“这儿?海伯利安?”他向外望着屋顶,过了一会儿,又说道,“我应该已经意识到这一点……虽然索尔总是不肯回到这里……但是萨莱过世之后……”他看着我。“你和他有联系吗?她……他们还好吧?”

我摇摇头。“目前我与他们既没有无线电联系,也没有数据网链接,”我说,“我知道他们一路平安。问题是,你有什么发现?你们的小组呢?光阴冢发生变化的那些数据可能对他们的生存至关重要。”

美利欧·阿朗德淄用手指梳理着自己的头发。“要是他们肯让我们去那里!那该死的愚蠢官僚政治,目光短浅……你说你是悦石的政府派来的,能不能跟他们解释清楚,我们一定得到那里,这非常重要。”

“我只是个送信的,”我说,“但是告诉我,为什么如此重要,我会尽力把这个消息传达给要人。”

阿朗德淄的大手在空中比了一个看不见的圆。他的紧张和愤怒都溢于言表。“三年以来,数据是通过遥感勘测的信息流获知的,领事馆允许通过他们珍贵的超光发射仪每周发送一次信息流。它显示,逆熵场——时间潮汐——的壳层在缓慢而持续地衰减,不论是坟墓的内部,还是外围四周,都是一样。虽然这很古怪,也不合逻辑,但是很稳定。衰减开始之后,我们的小组立即被授权来到这里。大约六个月以前我们到达此地,发现数据显示光阴冢正在打开……现在进入了稳定状态……但是我们抵达四天之后,所有的仪器都不再发送数据。所有的都停了。我们恳求雷恩那个杂种让我们去一趟,只是校整仪器,但他不允许我们亲自去研究,连我们设立新传感器的要求也不允许。

“什么都没得到。没有传送的许可。也无法和大学取得联系……哪怕现在,有了军部飞船,要联系上根本不费劲,可就是不准。我们试图不经允许擅自逆流而上,但是雷恩的一些海军暴徒在卡拉船闸那地方就把我们拦截了,戴上镣铐把我们带了回来。我在监狱里蹲了四天。现在他们允许我们在济慈周围活动,但是如果我们再次离开城市,就不知道会被囚禁多久了。”阿朗德淄身体向前倾了倾。“你能帮帮忙吗?”

“我不知道,”我说,“我想帮温特伯一家。如果你能把你的小组带到遗址,也许那是最好不过了。你知不知道光阴冢什么时候会打开?”

这个时候物理学家做了个愤怒的手势。“那得要我们有新数据!”他叹了口气。“不知道,我们不知道。它们有可能已经打开了,也有可能还要再等上六个月。”

“你说‘打开’,”我说,“不是指实体上的打开?”

“当然不是。自六个标准世纪以前光阴冢被发现以来,它在实体上就是开放的。我说的打开,指的是落下它们周围的时间帘幕,让它们的各区域不再隐匿其中,把整个建筑群带入同当地时间一起流逝的时代。”

“你说的‘当地’是指……?”

“我是指这个宇宙,当然。”

“你确定那些坟墓在逆时而动……来自我们的未来?”我问。

“逆时而行,的确,”阿朗德淄说,“但是否来自未来,我们不敢说。我们甚至都不确定以当前物理的术语来讲,‘未来’是什么意思。它有可能是一系列呈正弦曲线分布的概率,也有可能是决定分支的多元宇宙,甚至——”

“但不管它是什么,”我说,“光阴冢和伯劳都是从那里来的?”

“我们对光阴冢确定无疑,”物理学家说,“但对伯劳却一无所知。我自己的猜想是,就跟其他宗教信仰出现的原因一样,它是因为人们渴望解释迷信现象从而衍生出的神话人物。”

“甚至在瑞秋身上发生了那样的事以后,”我问,“你都还不相信伯劳的存在?”

美利欧·阿朗德淄朝我瞪了一眼。“瑞秋染上的是梅林症,”他说,“是使人产生逆熵变化的疾病,她并不是被什么神秘的怪兽咬了一口。”

“时间的咬啮从不神秘,”我说,对自己竟然用这样苍白无力的朴素哲学来回答感到惊异,“问题是——伯劳,或者不管是什么住在光阴冢里的力量,会不会把瑞秋送回到‘当地’时间流逝的次序?”

阿朗德淄点点头,又把视线转移到屋顶上。太阳已经躲进了云层,清晨的色调单调乏味,红色的瓦片被照射得褪掉了不少颜色。又开始下雨了。

“问题在于,”我说,再次为自己的话感到惊异,“你还爱她吗?”

物理学家缓缓转过头,愤怒地瞪着我。我感到他想要反击——也许会想打我一拳——那冲动成形,暴涨,然后消退。他把手伸进外衣口袋,给我看了一张全息照,照片上有个极具魅力的女人,头发已经开始变得花白,还有两个十八九岁的孩子。“我的妻儿,”美利欧·阿朗德淄说,“他们正在复兴之矢上等我。”他粗粗的手指指着我。“就算瑞秋……今天病好了,等到她再次长大,变成我们初次见面时的年纪,我也已经八十二标准岁了。”他垂下手指,把全息照片放回口袋。“但是,的确,”他说,“我还爱她。”

“准备好了吗?”过了一会儿,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我抬头看见亨特和西奥·雷恩站在门口。“登陆飞船十分钟之后就要起飞了。”亨特说。

我站起身,同美利欧·阿朗德淄握了握手。“我会尽力的。”我说。

雷恩总督命令他的一艘护航掠行艇把我们送回空港,同时他会回领事馆。这艘军用掠行艇比他的领事专机舒适不了多少,但是要快得多。我们系好安全带,坐上登陆飞船的环网专座,然后亨特问道:“你去找那个物理学家做什么?”

“只是跟一个陌生人叙叙旧。”我说。

亨特皱了皱眉。“你跟他承诺说要尽力做什么?”

我感觉到登陆飞船在隆隆响着,骤然动了一下,然后跃升起来,飞船弹射器把我们抛向了天空。“我告诉他,我会尽力让他得以拜访一位生病的朋友。”我说。

亨特依然愁眉不展,但是我拿出一个素描板,涂鸦着西塞罗酒吧的景象。十五分钟之后,我们对接上了跃迁船。

一走出传送门,便进入了政府大楼行政部,这让我感到些许震惊。再往前行一步,便进入了议会画廊,梅伊娜·悦石还在那里对着一整套领导层人马发布演说。成像仪和麦克风把她的发言传播到全局和一千亿等候的民众身旁。

我瞥了眼计时器。上午十时三十八分。我们只离开了九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