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弩小说

第36章 · 2

[美]丹·西蒙斯2018年11月07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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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劳没有像通常那样消失,它没有从那儿突然不见,然后又出现在这儿。它反而蹲伏在那儿,四臂越发张大。手指之刃染上了暴虐天空的光线。金属之牙闪着光,似乎是在微笑。

卡萨德怒发冲冠,但他没有发疯。他没有冲进那死亡的怀抱,而是在最后一刻闪向一边,一个侧滚,朝那怪物的小腿踢去,踢在膝关节那簇棘刺刃的下方,脚踝那簇同样刺刃的上方。只要把它放倒……

卡萨德感觉好像踢在了一根填满八公里长混凝土的管子上。要不是拟肤束装产生了盔甲和缓冲器的效能,他的腿肯定已经踢折了。

伯劳动了,迅速但并非无法想象;两只右胳膊朦胧间上下左右舞起,十根手指之刃切进土地与岩石中,就好像在进行外科手术一般,随着那双手一路向上,划进空气中,只听一阵急流声,胳膊棘刺上顿时火星四溅。卡萨德已经出了它的攻击范围,又打了个滚,稳住身子,蹲在了那儿,他的胳膊肌肉紧绷,手掌平展,附着能量的手指挺得笔直。

单挑,费德曼·卡萨德想道,新武士道最富荣誉的圣礼。

伯劳又用右胳膊虚晃一枪,然后左下的胳膊挥舞过来,向上扫击,力量大得足以粉碎卡萨德的肋骨,掏出他的心脏。

卡萨德用左前臂格挡住伯劳右胳膊的佯攻,伯劳使出的钢铁和斧子之力击中他的要害,他感觉到拟肤束装弯曲了,骨头被击伤了。卡萨德用自己的右手抓住伯劳左腕的弯曲尖刺的簇簇花束上方,挡住了那怪物左胳膊的致命一击。不可思议,他竟然减缓了那猛烈一击的势头,如解剖刀般锐利的手指之刃现在正刮擦着拟肤束装的力场,但还没有将肋骨砸得粉碎。

卡萨德极力对抗那抬高的爪子,他几乎被抬离了地面。仅仅由于伯劳第一次佯攻下刺的帮忙,才没让卡萨德朝后飞去。拟肤束装下,汗雨如注,肌肉收缩,疼痛难忍,像要在那漫无止境的二十秒搏斗中一一断裂一般,而此时伯劳的第四条胳膊还没有上台表演,还没有朝下挥砍向卡萨德紧绷的大腿。

卡萨德大喊一声,拟肤束装的力场被撕裂,肌肉被扯断,至少有一根手指之刃差一点就切进了骨头。他另一条腿用力踢出,松开那怪物的手腕,发狂般地滚向远处。

伯劳挥了两下,第二下呼啸着从卡萨德的耳边擦过,差之毫厘,但它突然朝后跳去,蹲了下来,转到右边。

卡萨德左膝跪地直起身,差一点再次栽倒,然后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微微跃动,保持平衡。疼痛在他的耳朵里狂叫,他的整个世界充满了红光。不过,即使他痛苦地咬牙切齿,摇晃着身子,由于痛苦的打击而徘徊在昏厥边缘,他也能感觉到拟肤束装在朝伤口围拢——同时扮演着止血带和绷带的角色。他能感觉到他小腿上的血,但现在已经不再流了,疼痛也变得温驯了,似乎拟肤束装携带着医疗注射器一般,真像他的军部战斗装甲。

伯劳朝他冲来。

卡萨德踢了一脚,两脚,瞄准并找到胸刺之下如铬甲壳的平滑面。像是在踢火炬舰船的船体,但是伯劳似乎停了下来,摇晃着,朝后退去。

卡萨德向前紧逼,稳住重心,紧攥双拳朝怪物的心脏部位猛击了两下,如果击中的是回火瓷,那它早就支离破碎了。卡萨德没理睬自己拳头的剧痛,他旋动身子,胳膊挺直,手掌大张,砸向那怪物牙齿上方的口鼻之处。若是换作人,他会立马听见自己鼻子被砸扁的声音,感觉到骨头和软骨爆裂进大脑之中。

伯劳猛地咬向卡萨德的手腕,但是没咬到,四只手紧接着朝卡萨德的脑袋和肩膀挥去。

卡萨德气喘吁吁,水银之甲下,汗如雨下,血流如注,他快速转到右边,一次,两次,然后挥出了致命一击,击向怪物的短脖颈。那一击发出的声音回荡在这冻结的山谷中,就像一把从几英里上空投下的斧子砸中金属红杉的心脏的声音。

伯劳朝前轰然倒地,滚了一圈,仰面朝天,就像某种钢铁甲壳虫。

它倒下了!

卡萨德朝前移动,依然蹲伏着,依然小心谨慎,但到底还是大意了,没有防住伯劳,那怪物的披甲之足和爪子,不管那是什么玩意儿,抓住了卡萨德脚踝的后部,半削半踢,将他放倒。

卡萨德上校感觉到一阵剧痛,他知道自己的阿喀琉斯之踵被割断了,他想要滚到一边,但是那怪物纵身一跃,侧身扑向卡萨德,长钉、棘刺和刀刃袭向卡萨德的肋骨、脸和眼睛。卡萨德痛苦得表情扭曲,拱起身子,徒劳地想要把那怪物甩掉,他挡住了几次攻击,护住双眼,但感觉到其他刀刃猛地击中了他上臂、胸膛和腹部的要害之处。

伯劳朝他靠近,张开大嘴。卡萨德抬起头,看见那金属七鳃鳗之嘴的中空孔洞中,竖立着一排排钢铁之牙。红色的眼睛充塞在他的眼前,那些景象早已染上了血红之色。

卡萨德的手掌心抵在伯劳的下巴之下,试图占据优势位置。他感觉似乎是在举一座没有支点的尖锐废料山。伯劳的手指之刃继续撕扯着卡萨德的肉体。那怪物张开大嘴,歪着脑袋,最后,那一排排牙齿黑压压地压在了卡萨德的眼前。那怪物没有气息,但是从嘴里散发出阵阵热量,还带着硫黄和热铁屑的臭味。卡萨德已经无力抵抗。那怪物只要一合嘴,它就会把卡萨德脸上的皮肉撕下来,只剩下脑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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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之间,莫尼塔出现了,她在那声音无法传播的地方大喊着,抓住伯劳红宝石般的千面之眼,附着拟肤束装的手指如鹰爪般拱起,她的脚牢牢踏在伯劳后背长着长钉的甲壳上,用力拉,用力拉。

伯劳的胳膊猛然朝后弯去,关节异常柔韧,如同某种梦魇般的螃蟹,手指之刃掠向莫尼塔,她掉了下来,但此时卡萨德已经滚了出来,迅速爬向莫尼塔,他强忍着剧痛,跳起身,拽着莫尼塔穿过沙地和静止的岩石,一路退却。

就在那刹那之间,他们的拟肤束装合了起来,先前他们做爱时也出现过这种情景,卡萨德感觉到她的肉体贴着自己的身体,感觉到他们的鲜血和汗水互相混合,也听见了他们心脏的共同跳动声。

杀了它,莫尼塔急切耳语道,他甚至能从这无声的媒介中听出痛苦。

我在尽力,我在尽力。

伯劳站在那儿,三米高的铬、刀刃和其他人的痛苦。看样子它没受什么伤。谁的血如涓涓细流在它的手腕和甲壳上流淌。它那愚蠢的微笑的嘴似乎比先前咧得更加大了。

卡萨德和莫尼塔的拟肤束装分开了,他温柔地将她放到一块大石头上,虽然他觉得自己比她伤得更重。但这不是她的战斗。还不是。

他走到他的爱人和伯劳之间。

卡萨德犹豫了一下,他听见一丝微弱但渐高的飒飒声,似乎看不见的海岸边有什么浪花正在翻涌。他抬头仰望,但也一直盯着慢慢前进的伯劳,然后他意识到,那声音来自怪物身后极远处荆棘树上的喊声。树上被钉住的人——挂在金属棘刺和冰冷树枝上的一个个有颜色的小点——正发出什么声音,那不是卡萨德早先听到的下意识的痛苦呻吟。那是喝彩。

卡萨德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伯劳身上,那怪物再次绕着他转起圈来,卡萨德感觉到他那几乎被切断的脚踵是多么疼痛和无力——他的右脚已经被废,无法承重——他又是单脚跳,又是旋转,一只手搭在大石头上,把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伯劳和莫尼塔之间。

远处的喝彩似乎戛然而止,仿佛是在喘息。

伯劳突然从那里消失,然后在卡萨德边上出现,居高临下俯视着卡萨德,它的胳膊已经包住了他,就像是最终的拥抱,棘刺和刀刃已经贴到了他的身上。伯劳的眼睛闪耀着光芒。它的下巴再一次张开了。

卡萨德大喊着,声音中满是怒火和蔑视,他开始攻击。

保罗·杜雷神父迈过教皇之门,毫无差池地进入神林。他本来是在教皇那香雾缭绕的昏暗房间,现在突然间浸沐在了强烈的阳光下,四周是葱葱绿意,头顶是柠檬黄的天空。

他走出私人远距传输门,圣徒正在等他。杜雷望向他右边五米远的堰木平台边缘,以及远处,什么也没有——或者,确切地说,是万物,神林的树梢世界延伸向地平线,树叶屋顶闪着微光,移动着,仿佛是活着的海洋。杜雷知道自己正处在世界树的高处。世界树——那是圣徒视作神圣之物的所有树中最为圣洁的。

欢迎他的圣徒,在缪尔兄弟会复杂的等级划分中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是现在屈尊俯就成了向导,领着他从传送门平台进入爬满藤蔓的升降梯,穿越了一层层上层平台,非圣徒中人是很少有这种荣幸升临到此的。接着他们走了出来,沿着一条阶梯朝上爬,边上有一条由最完美的缪尔木制成的栏杆,沿着树干一路盘旋升天,那条树干从二百米粗的根部一直升到了这里,一点点变窄,现在离顶部非常近了,只有八米粗了。堰木平台雕刻得极为精巧,栏杆上是手工雕刻的精致藤蔓花格子,支柱和栏杆柱上粗雕着侏儒、木精灵、仙子和其他精灵,杜雷现在正向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靠近,它们也是雕刻而来,材质和这圆形的平台同出一宗。

有两人正等着他。第一个正是杜雷想要见的——世界树的忠诚之音,缪尔的大祭司,圣徒兄弟会的发言人,赛克·哈尔蒂恩。而第二个人却让杜雷大吃一惊。杜雷注意到红袍——那是动脉血的鲜红之色——带着黑色的貂皮镶边,那庞大的卢瑟斯躯体被那身袍子遮掩,脸上堆满了垂肉和肥肉,被一只令人惊惧的鹰勾鼻分成两半,一对芝麻眼被肥脸挤得看不见,两只肉嘟嘟的手的每一根手指上都戴着一枚或黑或红的戒指。杜雷知道,眼前就是末日救赎教派的主教——伯劳教会的大祭司。

圣徒站起身,几乎两米高的身躯屹立在杜雷跟前,他伸出手。“杜雷神父,我们非常高兴你能来我们这儿。”

杜雷伸出手,握手的时候他想到,这圣徒的手是多么像树根啊,黄褐色的手指真是纤长。世界树的忠诚之音穿着蒙头斗篷,跟海特·马斯蒂恩穿的行头一模一样,那粗糙的黄绿相间的衣服跟主教的装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哈尔蒂恩先生,您能在接到消息后立即见我,我非常感谢。”杜雷说。忠诚之音是缪尔万千信徒的精神领袖,但是杜雷知道圣徒不喜欢在谈话时被套上什么头衔或者敬语。杜雷朝主教颔首致意。“阁下,没想到竟然能有幸在这儿见到你。”

伯劳教会的主教微微点了点头。“我恰巧来拜访我的朋友。哈尔蒂恩先生邀请我加入此次会谈,他觉得这样可能会有所裨益。杜雷神父,很高兴见到你。过去几年来,我们一直久闻阁下大名。”

圣徒指了指两人面前的缪尔木桌子对面的一把椅子。杜雷就坐下来,双手折拢摆在擦亮的桌面上,假装在审视着漂亮的木头纹理,实际上是在绞尽脑汁思索。环网半数的警卫部队现在就在寻觅这位伯劳教会的主教。他的出现让事情更加复杂了,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位耶稣会士的准备。

“很有趣,对不对?”主教说,“人类最深邃的三个宗教,今日会集一堂,对不对?”“对,”杜雷说,“深邃,但并没有代表大多数人的信仰。在一千五百亿人中,天主教的数量仅有一百万不到。伯——啊……末日赎罪教会也许有五百万到一千万。嗯,哈尔蒂恩先生,圣徒有多少呢?”

“两千三百万,”圣徒轻声说道,“有好多人支持我们的环境事业,甚至想要加入我们,但是兄弟会并不向外人开放。”

主教揉了揉一坨下巴。他的皮肤惨白,眯着眼睛,似乎很不习惯日光。“禅灵教说他们有四百亿信徒,”他的话音低沉,“但是那叫什么宗教,啊?没有教堂,没有神父,没有圣书,没有罪孽的概念。”

杜雷脸带微笑。“那似乎是和我们这时代最合拍的信仰。已历时好几代了。”

“呸!”主教的手重重拍在桌子上,金属戒指撞到缪尔木发出响亮的声音,把杜雷吓了一跳。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是谁的?”保罗·杜雷问。

圣徒抬起头,杜雷看见日光洒进兜帽的阴影中,落在他的鼻子、脸颊和下巴的长线条上。他没有回答。

“我们选中了你,”主教咆哮道,“你,还有其他朝圣者。”

“你们?伯劳教会吗?”杜雷问。

听到那个词,主教皱了皱眉,他没回话,只是点了点头。

“既然霸主已经危机当头,为什么还要暴动?”杜雷问,“为什么会发生骚乱?”

主教揉着下巴,红黑的宝石在暮光下闪烁。在他头顶,无数叶子在微风下沙沙作响,被雨浸润的草木气息扑鼻而来。“末日来了,神父。在几个世纪前,天神化身给予了我们预言,那预言已经显露在我们眼前。你所谓的暴动是这个注定死亡的社会最初的死亡磨难。赎罪之日已经逼近,很快,大哀之君就将在我们身边走动。”

“大哀之君,”杜雷重复道,“伯劳。”

圣徒一只手做了个规劝的手势,似乎想要拂去主教的尖刻语气。“杜雷神父,我们都知道你奇迹般的复生。”

“那不是什么奇迹,”杜雷说,“是那被称为十字形的寄生虫的怪异行为。”

那修长的黄褐色手指重复了那个手势。“无论你怎么看待它,神父,你能再次和我们兄弟会在一起,大家都非常高兴。请继续,你早先致电时不是说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