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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诡计败露 · 1

高阳2019年07月17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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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有事,回到家只睡了一忽,周少棠便已醒来,匆匆赶到杨家,杨书办正要出门。

“你到哪里去?”

“想到城隍山去看个朋友——”

“不要去了。”周少棠不等他话完,便即打断,“我有要紧事同你商量。”

于是就在杨家密谈。周少棠将昨夜的经过情形,细细告诉了杨书办,问他的意见。

“卖田他自己去卖好了,月如为啥说唐子韶不便出面?”

“对!我当时倒忘记问她了。”

“这且不言。”杨书办问道,“现在马大老爷那里应该怎么办?”

“我正就是为这一点要来同你商量。月如打的是如意算盘,希望先报出去,顺利接收,那一来唐子韶一点责任都没有了。不过,要等他凑齐了银子再报,不怕耽误日子。如今我倒有个办法,”周少棠突然问道,“你有没有啥路子,能够借到一笔大款子?”

“现在银根紧。”杨书办问,“你想借多少?”

“不是我借。我想叫唐子韶先拿他的西湖田抵押一笔款子出来,我们先拿到了手,有多少算多少。”

杨书办沉吟了好一会说:“这是出典。典田不如买田,这种主顾不多,而且手续也很麻烦,不是三两天能办好的。”

周少棠爽然若失,“照此看来,”他说,“一只煮熟的鸭子,只怕要飞掉了。”

“这也不见得。如果相信得过,不妨先放他一马。”

“就是因为相信不过。”周少棠说,“你想他肯拿小老婆来陪我——”

周少棠自知泄漏了秘密,要想改口,已是驷不及舌。杨书办笑笑问道:“唷,你‘近水楼台先得月’,同月如上过阳台了?”

“没有,没有。”周少棠急忙分辩,“不过嘴巴亲一亲,胸脯摸一摸。总而言之,唐子韶一定在搞鬼,轻易相信他,一定会上当。”

“我晓得了。等我来想想。”

公事上到底是杨书办比较熟悉,他认为有一个可进可退的办法,即是由马逢时先报一个公事,说是账目上尚有疑义,正在查核之中,请准予暂缓结案。

“唐子韶看到这样子一个活络说法,晓得一定逃不过门,会赶紧去想法子,如果他真的想赖掉,我们就把他的毛病和盘托出。虽没有好处,至少马大老爷也办了一趟漂亮差使。”

“好极!就是这个办法。”周少棠说,“等下我们一起到公济典,索性同唐子韶明说,马大老爷已经定规了。事不宜迟,最好你现在就去通知马大老爷。”

“他不在家,到梅花碑抚台衙门‘站班’去了。”

原来巡抚定三、八为衙参之期,接见藩臬两司及任实缺、有差使的道员,候补的知县佐杂,都到巡抚衙门前面去“站班”,作为致敬的表示,目的是在博得好感,加深印象。这是小官候补的不二法门,有时巡抚与司道谈论公事,有个什么差使要派人,够资格保荐的司道,想起刚刚见过某人,正堪充任,因而获得意外机缘,亦是常有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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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同唐子韶约的是啥辰光?”

“还早,还早。”周少棠说,“我们先到茶店里吃一壶茶再去。”

“也不必到茶店里了。我有好六安茶,泡一壶你吃。”

于是泡上六安茶,又端出两盘干点心,一面吃,一面谈闲天,杨书办问起月如,周少棠顿时眉飞色舞,不但毫不隐瞒,而且作了许多形容。

杨书办津津有味地听完,不由得问道:“如果有机会,月如肯不肯同你上床?”

“我想一定会肯。其实昨天晚上,只要我胆子够大,也就上手了。”

“你是怕唐子韶来捉你的奸,要你写‘伏辩’?”

“不错。这是三个人的事,我不能做这种荒唐事,连累好朋友。”

“少棠,你不做见色轻友的事,足见你够朋友。”杨书办说,“我倒问你,你到底想不想同月如困一觉?”

“想是想,没有机会。”

“我来给你弄个机会。”杨书办说,“等下,我到公济典去,绊住唐子韶的身子,你一个人闯到月如楼上,我保险不会有人来捉你们的奸。”

“不必,不必!”周少棠心想,即令能这样顺利地真个销魂,也要顾虑到落一个话柄在杨书办手里。这种傻事决不能做,所以又加了一句:“多谢盛情。不过我的胆还不够大,谢谢,谢谢。”

杨书办倒是有心想助他成其好事,看他态度如此坚决,也就不便再说,只是付之一笑。

“不过,你倒提醒我了,我还是可以到月如那里去一趟,问问你提出来的那句话。”

“这样说,仍旧我一个人到公济典?”

“不错,你先去,我问完了话,随后就来。”

“那么!”杨书办问,“我在唐子韶面前,要不要说破?”

“不必,你只说我随后就到就是。”

近午时分,两人到了公济典旁边的那条巷子,暂且分手,周少棠到唐家举手敲门,好久没有回音,只好怏怏回身,哪知一转身便发现月如冉冉而来,后面跟着她家的丫头,手里挽个菜篮,主婢俩是刚从小菜场回来。

“碰得巧,”周少棠说,“如果你迟一步,或者我早来一步,就会不到面。”

“周老爷,你也来得巧,今天难得买到新鲜菌子,你在我那里吃了中饭走。”

“不,不!杨书办在公济典等我——”

“那就请杨书办一起来。”

“等一息再说。阿嫂,我先到你这里坐一坐,我有句话想问你。”

其时丫头已经去开了大门,进门就在客堂里坐,月如请他上楼,周少棠辞谢了,因为他不想多作逗留,只说两句话就要告辞,觉得不必累人家费事。

“阿嫂,我想请问你,你昨天说卖西湖田,老唐不便出面。这是啥讲究?”

不想问的是这句话,月如顿时一愣,同时也提醒她想起一件事,更加不安。看在周少棠眼里,颇有异样的感觉,心头不由得疑云大起。

“周老爷,你请坐一坐,我是突然之间想起有句话要先交代。”接着便喊,“阿翠,阿翠,你在做啥,客人来了也不泡茶。”

“我在厨房里,烧开水。”阿翠高声答应着,走了出来。

“你到桥边去关照一声,家里有客人,要他下半天再来。”

阿翠发愣,一时想不起到“桥边”要关照什么人。

“去啊!”

“去,去,”阿翠嗫嚅着问,“去同哪个说?”

“不是我们刚刚去过?叫他们老板马上来?”

“喔,喔!”阿翠想起来了,“木器店、木器店。”说着,转身而去。

“真笨!”月如咕哝着,转身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周老爷,你刚才要问我的那句话,我没有听清楚。”

“老唐卖田,为啥不便出面?”

月如原来是因为唐子韶忽然要卖田,风声传出去,惹人猜疑:莫非他要离开杭州了,是不是回安徽老家?这一来会影响他们开溜的计划,所以不便出面。如今的回答,当然改过了。

“公济典一查封,我们老爷有亏空,大概总有人晓得,不晓得也会问,为啥卖田?如果晓得卖田是为亏空,就一定会杀价,所以他是不出面的好。”

理由很充分,语气亦从容,周少棠疑虑尽释,“到底阿嫂细心。”他站起身来,“我就是这句话,清楚了要走了。”

出了唐家往公济典,走不多远,迎面遇见阿翠,甩着一条长辫子,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周老爷,”她开口招呼,“要回去了?”

“不,我到公济典去。”

“喏,”阿翠回身一指,“这里一直过去,过一座小桥,就是公济典后门。”

周少棠本来要先出巷子上了大街从公济典前门入内,现在既有捷径可通后门,落得省点气力,“谢谢你。”他含笑致谢,“原来还有后门。”

“走后门要省好多路。”阿翠又加了一句客气话,“周老爷有空常常来。”

见她如此殷勤,周少棠想起一件事,昨夜在唐家作客,照例应该开发赏钱,因而唤住她说:“阿翠你等等。”

说着,探手入怀,皮袍子口袋中,有好几块碎银子,摸了适中的一块,约莫三四钱重,递向阿翠。

“周老爷,这做啥!”

“这个给你。昨天我走的时候忘记掉了。”

“不要,不要——”

“不许说不要。”周少棠故意板一板脸,“没规矩。”

于是阿翠笑着道了谢,高高兴兴地甩着辫子回去,周少棠便照她指点,一直往前走,果然看到一座小石桥,桥边一家旧货店,旧木器都堆到路上来了。

周少棠心中一动,站住脚细看了一会,并没有发现什么木器店,不由得奇怪,莫非月如所说的木器店,即是指这家旧货店?

这样想着,便上前问讯:“老板,请问这里有家木器店在哪里?”

“不晓得。”旧货店老板诧异,“从没有听说过这里有一家木器店。哪个跟你说的?骗你来‘撞木钟’。”

“是——”周少棠疑云大起,决意弄个水落石出,“只怕我听错了,公济典唐朝奉家说这里有家木器店,要同你买木器。”

“你不是听错了,就是弄错了。不是买木器,是要卖木器,叫我去看货估价。”

“她为啥要——”周少棠突然将话顿住了,闲事已经管得太多了,再问下去,会惹人猜疑,因而笑一笑,说一声,“是我弄错了。”扬长而去。

到了公济典,只见唐子韶的神情很难看,是懊恼与忧虑交杂的神情。可想而知的,杨书办已将他们所决定的处置告诉他了。

不过,看到周少棠,他仍旧摆出一副尊敬而亲热的神情,迎上前来,握着周少棠的手说:“老大哥,你无论如何要帮我一个忙。”

“啥事情?”周少棠装作不知,一面问一面坐了下来,顺便跟杨书办交换了一个眼色,相戒谨慎。

“老杨告诉我,马大老爷预备报公事,说我账目不清。”唐子韶话说得很急,“公事上怎么好这样说?”

“这也无所谓,你把账目弄清楚,不就没事了吗?”

“话不是这样说,好比落了一个脚印在那里,有这件案底在衙门里,我以后做人做事就难了。”

“那么,你想怎么样呢?”

“咦!”唐子韶手指着说,“周先生,你不是答应我的,请马大老爷暂时把公事压一压?”

“压也不过一天半天的事。”杨书办插了一句嘴。

“一两天哪里来得及?”唐子韶说,“现在银根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