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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尘土合上海伦的眼睛[1] · 1

[爱尔兰]W.B.叶芝2019年04月15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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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篇标题取自英国诗人托马斯·纳什(1567-1601)的诗篇《瘟疫之时》第三节:美貌无非花儿一朵 皱纹终将把它吞噬;光明从半空陨落;红颜帝后盛年夭折;尘土合上海伦的眼睛;吾已染疾,去日无多——主啊,请怜悯世人!——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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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到过戈尔韦郡的基尔塔坦男爵领地,那里只有几个稀稀拉拉的宅院,简直不能算是一个村子。不过,它的名字巴里利在整个爱尔兰西部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里有座古老的巴里利方堡[2],一个农夫和他老婆住在里面,他们的女儿和女婿住在另一间小屋里,附近还有个磨坊,里面住着老磨坊主,许多古老的柳树将浓绿色树荫投在小河和宽大的台阶上。去年,我到那里去了两三次,和磨坊主谈论一个叫比迪·厄利的女人,她是个聪明人,几年前在克莱尔住过。她曾经说过,“在巴里利的两个水车轮子之间,可以找到对付所有邪恶的良药。”我试图向磨坊主或别人打听她是否指的是流水中的苔藓,还是别的什么草药。我今年夏天又去了一次,还打算秋天到来之前再去一趟,因为60年前,有个叫玛丽·海恩斯的美丽女子就是在那里死去的,她的名字至今还在炉火边的闲谈中频频出现;我们的脚步总愿意在美曾经悲哀地生活过的土地上徘徊,好让我们意识到它并不属于尘世。

[2] 1918年左右,叶芝购下了这座古老城堡,并于1919年携妻儿入住,这里成为叶芝一家避暑之所。这座方堡在叶芝的中后期创作中成为一个重要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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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里利方堡

——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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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说,清晨时分,许多鱼都从黑色深水中游出,“品尝山上流下的鲜水。”

——尘土合上海伦的眼睛

一个老人带我从磨坊和城堡出发,没多久便走上一条狭长小道,路几乎埋没在荆棘和黑刺李丛中。他说,“那里就是房子的老地基,不过它大部分都被拆掉做围墙了,覆盖着它的灌木丛被山羊啃过,变得弯弯曲曲,再也不长高。人家说,她是全爱尔兰最端庄的女孩,她的皮肤像飘零的雪花”——没准他想说的是飘扬的白雪?——“她的小脸红扑扑的。她有五个英俊的兄弟,不过他们现在全都不在了!”我和他谈起一首爱尔兰诗歌,是著名诗人拉夫特里写给她的,诗里说,“巴里利有个坚实的酒窖。”老人告诉我,坚实的酒窖指的就是河流从中陷入地下的那个大洞,他带我走到一个深深的池塘边,一只水獭闻声逃到一块灰色大石下。老人说,清晨时分,许多鱼都从黑色深水中游出,“品尝山上流下的鲜水。”

我是从一个老太太那里第一次听到这首诗的,她住在小河上游大约两英里远的地方,她记得拉夫特里和玛丽·海恩斯。她说,“我从来没见过像她那样端庄的人儿,我一直到死都不会再见到那样的人了。”至于拉夫特里,他几乎是个瞎子,“没有别的活命法,只能四处漫游,标明将去哪家,然后周围的人都会聚到那一家听他表演。要是你款待他,他就赞美你,否则他会用爱尔兰话骂你。他是爱尔兰最伟大的诗人,他要是碰巧站在灌木丛下,就能随口吟出一首关于灌木的诗。有次他站在一棵树下避雨,便吟了首赞美它的诗,没多久,水漏下来了,他又吟了首批评树的诗。”她用爱尔兰语给我和一个朋友唱了拉夫特里写给玛丽·海恩斯的这首诗,我觉得它的每个词都非常清晰、意味深长,这正符合旧日歌词的特点,那时候,音乐还没有喧宾夺主,变得不屑于仅仅充当歌词的外袍,而是跟随歌词中力量的流动、变化而流动、变化。这首诗不够自然,不属于上个世纪最出色的爱尔兰诗歌之流。它表达思想的方式过于传统,以至于创作它的可怜的半瞎老人说话的口吻,恰似一个向自己爱慕的女人献上一切最美好之物的富裕农夫。不过,它的用词天真而温情脉脉。和我一起去的朋友把这首诗翻译了一部分,剩下一部分是村民们自己翻译的。我觉得比起大多数译文,它更具备爱尔兰歌谣的质朴特色。

遵照上帝的旨意,我去做弥撒,

天突降大雨,又刮起大风;

在基尔塔坦路口邂逅玛丽·海恩斯

我当时当地就陷入情网。

我温和有礼地同她说话,

因为她据说就是这样待人;

她回答说,“拉夫特里,我性子直,

你今天就可以来巴里利。”

我听到她的提议,毫不迟疑。

她的话儿使我心里欢腾。

我们只要走过三片田地,

天黑前就到达巴里利。

桌上摆了酒杯和一夸脱酒,

她头发金黄,坐在我身边;

她说,“喝吧,拉夫特里,非常欢迎,

巴里利有个坚实的酒窖。”

哦,明亮的星辰,哦,丰收的阳光,

哦,金黄色的秀发,哦,我的世界。

你是否愿意每星期天来到我身边

直到我们在众人面前结为夫妻?

我不会吝惜星期天晚上为你唱首歌儿,

在桌上摆上潘趣酒,或者你想喝的酒,

啊,荣耀之王,请将我面前的道路吹干,

让我找到通往巴里利的小径;

要是你在山上俯瞰巴里利

会发现那里空气香甜;

要是你在山谷里摘坚果和黑莓,

会听到鸟儿歌唱,还有仙乐盈耳。

然而,除非你看到身边树枝上这朵鲜花

否则还有什么称得上了不起?

没有神灵能否认它,或者掩藏它,

她是天堂的太阳,灼伤我的心灵。

我游遍爱尔兰每寸土地,

从河流到高山的巅峰,

直到深不可测的格莱湖边。

我从未见过像她那样的美人。

她秀发金灿灿,弓眉亮闪闪;

她脸蛋儿端庄,小嘴甜又蜜。

她多令人骄傲,我赠她树枝

这朵巴里利的荣耀之花。

她就是玛丽·海恩斯,温和亲切的姑娘,

她的美不仅在外表,更在心灵。

哪怕一百个学者凑到一起,

也写不出她一半的好。[3]

[3] 实际上,这个版本应当是叶芝的好友,爱尔兰女诗人奥古斯汀·佩尔斯·格雷戈里夫人(1852—1932)翻译的,收在后者的诗集中。——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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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穷困的乡间男女的信仰和情感比我们这些有学问的人更接近古老的希腊世界,它认为美应当安置在产生万物的源泉之侧。

——尘土合上海伦的眼睛

有一个织布娘,她儿子据说夜里会去到仙人当中。她告诉我,“玛丽·海恩斯是人间有过的最美丽的人儿了。我妈妈经常跟我提到她,因为她一场曲棍球都不落,而且不管在哪里出现,她总是一身白衣。有一天,整整11个男人赶来求婚,但她谁也不答应。有天晚上,很多男人聚集到基尔伯坎地,边喝酒边谈论她,其中一个人站起身,打算这就赶到巴里利去看她;不过,那会儿科伦沼泽正开着口,他走到它附近,失足掉了进去。第二天早晨,人们在里面发现了他的尸体。她呢,后来是在饥荒前的那场瘟疫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