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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证实所闻,选定职业 · 2

[英]查尔斯·狄更斯2019年03月1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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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剩下那一段路,是在欢乐中走完的,有时把博士公堂的话重新提起,预先想象我在遥远的将来,当上了民教法学家的情况,史朵夫把这种情况,说成各式各样可笑可乐、离奇古怪的样子,把我们两个都逗得嬉笑不已。我们到了旅程的终点,他回家去了,跟我约好,过两天就回来找我。我就坐车来到林肯法学会广场。只见我姨婆还未就寝,正等着开晚饭。

即便我和我姨婆分别以后,是周游全世界的,那我和她重新相逢,也不会更加喜欢。我姨婆把我抱在怀里,就一下哭了起来,同时,假装作大笑的样子说,要是我那可怜的妈妈还活着,那个傻呵呵的小傻子一定也要哭,这是她敢保的。

“那么你这是把狄克先生撂在家里的了,姨婆?”我说,“这让我很惆怅。啊,捷妮呀,你好啊?”

捷妮一面对我屈膝为礼,一面问我好,这时只见我姨婆把个脸老长地一括搭。

“那是叫我也惆怅的,”我姨婆摸了摸鼻子,说。“从我到这儿来那天起,特洛,我一直地就不放心。”

还没等到我问她为什么,她就把话都告诉了我了。

“我绝对地相信,”我姨婆说,同时带着坚决表示心怀抑郁的样子把手按在桌子上,“狄克的性格,决不是能把驴管住了那种人的。我很自信,他这个人没有坚定的意志。我本来应该把他带出来,把捷妮留在家里才对,那样的话,我也许就可以放心了。如果有驴曾侵犯、践踏我那片青草地,”我姨婆强调说,“那今儿下午四点钟就准有一头。我那时只觉得我从头到脚,浑身发冷。我准知道,那是驴把我闹的!”

我对于这一点,想法子说了些宽慰她的话,但是她不听我的宽慰。

“那一定是一头驴把我闹的,”我姨婆说,“还一定是‘又没德行又损’那个家伙的姐姐、那回到咱们家来骑的那头秃尾巴驴。”自从那一回以后,我姨婆一直就管枚得孙小姐叫“又没德行又损”的家伙。“假使多佛有一头驴,它那倔强劲儿,比起别的驴来,更叫我没法忍受,”我姨婆说,一面把桌子拍了一下,“那就是那头驴!”

捷妮乍着胆子对我姨婆提了一提,说我姨婆这样庸人自扰是用不着的,因为她相信,我姨婆说的那头驴,那阵儿正干着驮沙石那一行的活儿,没有工夫跑到我姨婆房前去践踏她的青草地。但是我姨婆却不听她那一套。

晚餐端来的时候,我们吃得舒舒服服的,并且饭还都热气腾腾的,虽然我姨婆住的房间,那样高高在上——她挑了这样高的房间,还是因为她既然花了钱,就得多有几层石头楼梯呢,还是因为她想离屋顶的门越近越好呢,我不得而知——那一顿晚餐,有一道烤鸡,一道煎牛里脊排,还有蔬菜,无一不美,我全都放情大嚼了一顿。但是我姨婆对于伦敦卖的食品,却有她自己个人的看法,吃得非常地少。

“我认为,这只倒霉的鸡,是在地窨子里下生的,在地窨子里养大的,”我姨婆说,“从来也没有透透空气的机会,除了在雇脚马车停车场上。我只希望,这个里脊真是牛身上的,但是我可不信是那样。据我看来,在这个地方,就没有一样东西是真的实的,只有泥土是例外。”

“您说,这个鸡不许是从乡下来的吗,姨婆?”我提醒她,说。

“决不会是从乡下来的,”我姨婆回答我说。“伦敦的买卖人,吆喝什么就卖什么,决不会感到快活。”

我不敢冒昧,对我姨婆的意见有所争辩,不过我却把那顿晚饭,饱餐了一顿,让我姨婆看着,大为满意。杯盘和桌布都归着完了以后,捷妮帮着我姨婆把头拢好,给她把睡帽戴上(这次这番动作是更讲究一些的,据我姨婆说,“为的是预备房子着火”),把长袍的下摆给她撩在膝盖上,这是她睡觉以前烤暖全身经常的准备工作。我于是按照历年永遵、一丝一毫都不许有所假借的成法,给我姨婆兑了一杯掺水的热白葡萄酒,预备了一片切得一条一条薄而长的烤面包。我们就用这些东西做伴当,二人独坐,来过那一晚上余下的时间,我姨婆坐在我的对面,喝着掺水葡萄酒,吃着烤面包,未吃之前,先把面包一条一条地在酒里蘸过,同时,从睡帽边缘的遮掩中,低眉铺眼地看着我。

“我说,特洛,你对于当民教法学家的打算怎么个看法儿?”她开口说,“还是你还没开始想这个问题?”

“我对这个问题,已经想了好多好多了,我的亲爱的姨婆。我还跟史朵夫谈过这个问题,也谈了好多好多。我很喜欢这种打算。我非常地喜欢这种打算。”

“很好,”我姨婆说,“这叫人听着很高兴。”

“我只有一个问题,姨婆。”

“什么问题,你说出来好啦,特洛,”她回答我说。

“呃,因为据我了解,这个职业好像是个很冷的冷门儿,因此我想问一下,要干这一行,是不是得先下大本钱哪?”

“你要是学徒当民教法学家,”我姨婆回答我说,“刚好要花一千镑。”

“那样,我的亲爱的姨婆,”我把椅子拉到更靠她坐的地方说,“我心里可不能坦然。那是一笔很大的钱。您为教育我,就已经花了不少的钱了,并且在所有的方面,都是能怎么大方就怎么大方。您早就已经是慷慨好施的仪表模范了。我相信一定有些门路,一开头并不用下什么本钱,只要专心立志、励精努力,就可以希望很有前途。您敢保,采取那种办法不更好一些吗?您敢说,您一定花得起那么多的钱吗?您把钱那样花了算不算浪费哪?您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只是要您考虑一下,您是不是拿得稳哪?”

我姨婆把她正吃着的一条烤面包吃完了,同时把眼一直完全正对着我的脸,跟着把酒杯放在壁炉搁板上,把两手交叉,放在撩起来的衣摆上,作了如下的回答:

“特洛,我的孩子,如果说我这一生有什么目的,那个目的就是要培养你,使你成为心地善良、通情达理、幸福快活的人。我一心一意就是为了这个——狄克也是这样。我愿意我认识的人,都听一听狄克对这件事的意见。他对这件事的看法那样明智,真了不起。但是除了我,没有任何别的人,了解他那份儿智慧才能!”

她停了一会儿,把我的一只手握在她的两只手里,接着说:

“回忆已往,特洛,是没有用处的,除非那个已往对于现在能有影响。也许我应该跟你那可怜的爸爸更友好一些。也许我跟那个可怜的娃娃,你那个妈妈,更友好一些,即便她没给我生你姐姐贝萃·特洛乌,使我失望,也许我也应该对她更友好一些。你当初来到我这儿,一个逃跑出来的小孩子,满身泥土、脚肿腿痠,那时候,我也许那么想过。从那时候到这会儿,你,特洛,就一直地老给我作脸,老使我得意,老叫我快活。我的财产,并没有什么别的人有权来争;至少,”——她说到这儿,停了一下,神色有些错乱,这使我吃了一惊,——“哦,没有,没有什么别的人有权来争——而你又是我抱养的孩子。你只要等我老了,能做一个心疼我的孩子,能担待我那喜怒无常、爱憎没准的古怪脾气,那你对于我这样一个老婆子——一个盛年时期没能享到幸福快乐或者说受到和谐融洽,像她应当可以享到、受到的那样——那你对她所做的,就远远地超过了她对你所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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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我姨婆谈到她自己的已往,这还是头一次。她先谈到她那段平生,以后又舍而不谈,那时候,她的态度安详平静,这里面就含有宽宏大量的厚道,使我提高了我对她的敬爱,如果有任何什么能使我那样的话。

“好啦,特洛,现在,咱们两个之间,就算一切都同意啦,一切都说明白啦,”我姨婆说,“所以对于这个问题,就用不着再谈啦。你吻我一下好啦,咱们明儿吃过早饭,就往博士公堂去走一趟。”

我们就寝以前,在炉前谈了好长的时间。我的寝室和我姨婆的,在一层楼上,一夜之间,我很受了几回小小的骚扰,因为我姨婆一听远处有雇脚的马车或者往市场送货的大车轱辘地响,她就躺不稳,就要敲我的门,问我是否听到救火车的声音。但是快到天亮的时候,她睡得就比较稳一些了,她就让我也睡得稳一些了。

靠近中午,我们动身往博士公堂里斯潘娄与昭钦事务所去。我姨婆对于伦敦还有一种概括的看法,认为凡是她所看到的人都是扒手,因此她把她的钱包给我替她拿着,钱包里装着十个几尼和一些银币。

我们在夫利特街〔8〕一个玩具店那儿停了一会儿,看圣顿斯屯的巨人打钟〔9〕——我们去的时候,先算计好了,要恰好十二点钟到那儿,看那两个巨人——从那儿再往前上勒得盖山〔10〕和圣保罗墓地。我们正穿行跨到勒得盖山,我忽然看到我姨婆把脚步大大地加快了,露出害怕的样子来。同时我看到一个横眉立目、衣服褴褛的人,刚才我们过马路的时候,站住了脚直瞪我们,现在紧跟在我们后面,都碰到我姨婆身上了。

〔8〕 夫利特街:为河滨街之继续,为伦敦新闻业、印刷业所在之地。由夫利特溪得名。该溪早已成暗沟,为地下污水道。

〔9〕 圣顿斯屯:教堂,指旧圣顿斯屯教堂而言,在夫利特街北面,踞街心,车马须绕行而过。此教堂之钟为伦敦一景。钟面大而涂金,高悬街之上空,装有木人二,按时以棒击钟,击时头亦同动。1831年移于他处。

〔10〕 勒得盖山:夫利特街东端为勒得盖广场,再往前就是勒得盖山(亦为街名,原为小山,故名),直通圣保罗大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