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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二度回顾 · 2

[英]查尔斯·狄更斯2019年03月1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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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又过了一个快活的晚上,那也跟其他的一切一切同样地如在梦中;我走以前,轻轻悄悄地先到平常去的那个屋子一趟。朵萝并不在那儿。我想,她们一定是给她试衣服还没试完呢。莱薇妮娅巴着门缝往里瞧了一瞧,带着神秘的神情告诉我,说朵萝过不了多大的工夫就来。话虽如此,她却过了未免很大的工夫还没来,不过后来我还是听到了门外衣服綷縩,门上有人轻轻敲打。

我说,“请进!”但是却没有人进来,而只又来了一次轻轻的敲打。

我一面心里纳闷儿,不知道这是什么人,一面走到门口;我在那儿看到了一双清明晶莹的眼,一副娇羞红晕的脸;那是朵萝的眼和脸;原来莱薇妮娅小姐给她把明天的衣帽一切都穿戴起来,送给我瞧。我把我这个娇小的太太搂在怀里;莱薇妮娅小姐一见,轻轻地尖声一喊,原来是我把朵萝的帽子挤坏了;朵萝就同时笑啼并作,因为她看到我那样喜欢;我呢,就越发不相信这是真的了。

“你说这好看不好看,道对?”朵萝说。

好看不好看!我得说,我觉得怪好看的。

“你敢说一定,你非常地喜欢我吗?”朵萝说。

这句话里面,对于帽子,含有极大的危险,所以莱薇妮娅小姐又轻轻地尖声一喊,对我说,请我注意,朵萝只许看,可绝对不许碰。于是朵萝在迷人的错乱之中,站在那儿,有一两分钟的工夫,叫我称赏。跟着她把帽子摘了——她不戴帽子,更风致天然!——拿在手里,一下跑开了;一会儿又换上了平常穿的衣服,跳着下了楼,去问吉卜,我是不是娶了个娇小美丽的太太,吉卜是不是因为她结了婚,就要怪她;跟着又跪在地上,叫吉卜往烹饪学书上站着,耍玩意给她瞧,算是她做姑娘的时候,最后的一次。

我回到离得不远、我订的寓所以后,比以前更疑惑起来,觉得这不是真事。第二天很早就起来了,骑着马往亥盖特去接我姨婆。

我从来没看见我姨婆这样打扮过。她穿了一身淡紫色的绸衣服,戴了一顶白帽子,看着真了不起。捷妮先帮着她穿戴完了,现在在那儿等候,要瞧一瞧我是什么样子。坡勾提早就准备好了到教堂去,她打算从歌咏队的楼厢那儿,瞧我们举行婚礼。狄克先生要在祭坛前给我那位亲爱的代行家长的职务〔6〕,就把头发都烫了。特莱得是跟我约好了,在卡子路〔7〕那儿跟我碰头;他出现的时候,只见全身乳白和浅蓝交映,叫人看着都晃眼;他跟狄克先生全都给人一种印象,觉得他们好像全身上下,到处都是手套。

〔6〕 行婚礼时,牧师问,“谁将此女许与此男为妇。”新妇之父或兄须答,“是我某人所许。”如无父兄,须请人代。

〔7〕 路上横设栅栏门,以收路税。

毫无疑问,这种种情况,我全看到了,因为我分明知道它们如此;但是我的心却不知道哪儿去了,好像什么都没看到。我也不相信任何情况是真的。不过,我们坐着敞篷车往前走着的时候,这一番如同梦幻的婚礼,却又有些真实,因此那些不幸无缘、不能参加这番婚礼的人,只在那儿打扫铺面,准备进行日常活动,叫我看着,足以对他们一面纳闷,一面怜悯。

我姨婆坐在车上,一路都把我的手握在她的手里。我们在离教堂不远的地方,叫车停住,好让坡勾提下来(我们在车厢上把她带到那儿);那时候,我姨婆就把我的手使劲一捏,对我亲爱地一吻。

“上帝加福于你,特洛!即便我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不能比你更亲。我今儿早晨,想起可怜的、亲爱的娃娃来了。”

“我也想起来了。我还想到你对我所有的恩德,亲爱的姨婆。”

“行啦,孩子!不用说啦!”我姨婆说,跟着不胜亲热地把手伸给了特莱得,特莱得就把手伸给了狄克先生,狄克先生就把手伸给了我,我就把手伸给了特莱得:于是我们就来到了教堂的门口了。

我敢说,教堂里很够安静的:但是按照它对于我的镇定所起的作用来说,它却好像是一台汽力纺织机,正在发动起来一样。我那时候是一点也谈不到安静镇定的了。

其余的情况,只是一场或多或少不相连属的大梦。

她们同朵萝怎样进了教堂;座厢开关人怎样像操练新兵的教练官那样,把我们安排在祭坛栏杆前面;我怎样即便在那时候,心里也直纳闷儿,不明白为什么座厢开关人,永远是所有的人里面最令人不耐的女性充当,不明白是否人们对于和颜悦色,有一种如畏上帝的恐惧,就像害怕能成大灾的传染病一样,因而非要在往天堂去的路上,摆出这种盛醋的家伙来不可〔8〕:所有这种种情况,对于我,只是大梦一场。

〔8〕 从前教堂里的座席,有门,如包厢然。门可加锁,有专人司启闭,多为妇女。盛醋的家伙,喻脾气阴沉之人。往天堂去的路,喻教堂。

牧师和副手怎样出场;几个船夫和别的闲人怎样溜达着进了教堂;一个年迈的舟子怎样在我身后面把教堂熏得满是红酒的气味;牧师怎样用低沉的声音开始婚礼,我们怎样都耸耳静听:所有这种种情况,对于我,也只是大梦一场。

莱薇妮娅小姐怎样好像是半个助理伴娘,怎样头一个哭起来;她怎样对于故去的皮治先生唏嘘致敬(这是我的想法);珂萝莉莎小姐怎样拿出闻药来闻;爱格妮怎样照顾朵萝;我姨婆怎样表面上硬装作是铁石心肠的模范,眼泪却止不住从脸上滚滚往下直流;朵萝怎样浑身抖得厉害,应答的时候〔9〕,怎样有气无力、声音低微:所有这种种情况,对于我,也只是大梦一场。

〔9〕 举行婚礼时,牧师问新郎、新娘,是否愿娶某人为妻,愿嫁某人为夫,新郎、新娘各答,“我都愿意”;又新郎、新娘,各随牧师读应许文;又牧师读祷词,新郎、新娘应之。

我们怎样并排儿跪下;朵萝怎样慢慢地不发抖了,但是却永远紧紧握着爱格妮的手;婚礼怎样安静、庄严地进行到末了;完了以后,我们都怎样你看我,我看你,像四月的天气一样〔10〕,泪痕和笑容,同时呈现,我那位年轻的太太怎样在更衣室里〔11〕犯了歇斯底里,哭着叫起她的可怜的爸爸、她的亲爱的爸爸来:所有这种种情况,对于我,也只是大梦一场。

〔10〕 英国谚语,“四月里的天气,日出雨落同时。”

〔11〕 教堂附属建筑,为牧师更衣之室,亦为结婚当事人及证人等签名之处。

朵萝怎样一会儿又高兴起来;我们大家怎样轮流在婚姻簿上签名;我怎样亲自上楼厢,把坡勾提领下来,叫她也签名;坡勾提怎样在一个角落那儿使劲抱了我一下,告诉我,她曾亲眼看见我那亲爱的母亲结婚;婚礼怎样全部结束了,我们怎样离开了教堂:所有这种种情况,对于我,也只是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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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样那么得意、那么亲爱地用胳膊挽着我那甜美的太太走过教堂的内廊;怎样看着人们、讲坛、纪念碑、座厢、洗礼池、风琴和窗户,都是恍惚迷离,像在雾中一样;怎样多年以前我在家乡,童年心里的教堂印象,在这些人和物上面,依稀缥缈出现:所有这种种情况,对于我,也只是大梦一场。

我们走过去的时候,人们怎样打着喳喳说,这一对小两口儿真年轻,这个太太真娇小漂亮,我们回去的时候,怎样坐在马车里,欢欣快乐,又说又笑;苏菲怎样告诉我们,说她看到我跟特莱得要结婚证(我先把结婚许可证托他拿着),差一点没晕了,因为她一心相信,认为特莱得不知怎么,一定把结婚证弄丢了,再不就叫扒手把兜儿给掏了;爱格妮怎样欢乐地谈笑;朵萝怎样喜欢爱格妮,舍不得跟她分开,仍旧用手握着她的手:所有这种种情况,对于我,也只是大梦一场。

我们怎样预备了早餐〔12〕,酒菜丰富,又好看,又实惠;我怎样就跟在别的梦中一样,也吃了,也喝了,但是却什么滋味也吃不出来,也喝不出来;因为,我可以比方说,我吃的喝的,没有别的,只是爱情和婚姻;我也不相信真有什么吃的、喝的,就跟我不相信有别的一切一样:所有这种种情况,对于我,也只是大梦一场。

〔12〕 婚礼完毕,同回新娘娘家,设宴招待。此宴即在午后,亦名为“早餐”。下文“喜糕”为结婚早餐席上必不可少的点心,须由新娘切头一刀。

我怎样同样如在梦中,对他们发表了一篇演说,却一点也不知道我要说什么;我知道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我的演说,归结起来,完全可以叫我深信不疑,我并没说什么;我们怎样大家一块,只顾欢笑(虽然永远如在梦中),我们怎样给吉卜喜糕吃,它怎样吃了以后,胃里不合适:这种种情况,对于我,也只是大梦一场。

那一对从驿站雇来的马,怎样驾好了;朵萝怎样去换衣服;我姨婆和珂萝莉莎小姐怎样留在我们身旁;我们怎样在园里溜达;我姨婆怎样在早餐席上,发表了长篇演说,里面提到朵萝的姑姑;她自己怎样觉得好玩儿,同时又怎样对于那篇演说有些得意:所有这种种情况,对于我,也只是大梦一场。

朵萝怎样准备好了;莱薇妮娅小姐怎样在她身旁周旋,不忍得跟这个好看的爱物分离,因为这个爱物给了她那么多愉快的消遣;朵萝怎样地意想不到,发现把这个小东西拉下了,把那个小物件撂下了,每个人怎样到处跑,替她去找这些东西:所有这种种情况,对于我,也只是大梦一场。

到了朵萝到底开始对他们说再见的时候,他们怎样都尾随在朵萝身旁;他们的衣饰飘带,怎样五光十色,看着跟一个花坛一样;我那位亲爱的怎样在花儿中间挤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她怎样啼笑并作,走了出来,投入我带着妒意伸出去的两臂之中:所有这种种情况,对于我,也只是大梦一场。

我怎样要抱吉卜(它要跟我们一同去),朵萝怎样说不要,一定得她抱,不然的话,它就要认为她结了婚,不再喜欢它,就该心碎了;我们怎样手挽着手往前走;朵萝怎样站住了,回过头去,对他们说,“我不论对谁,要是有过闹脾气的时候,或者有过不知好歹的时候,那我请她一概不要再记在心里!”跟着一下哭了出来:所有这种种情况,对于我,也只是大梦一场。

她怎样摆她的小手,我们怎样第二次又往前走;她怎样又站住了,回头看去,怎样急忙跑到爱格妮跟前,在所有的人里面,单独跟爱格妮最后接吻,对爱格妮最后告别:所有这种种情况,对于我,也只是大梦一场。

我们一块坐着车走了;那时候,我才从梦中醒了过来。我到底相信这一切都是真事了。在我身旁的,是我那亲爱的、亲爱的娇小的太太,我爱得那样厉害的太太!

“你这阵儿可趁了心了吧,你这个傻孩子?”朵萝说,“你敢保你不后悔吗?”

我刚才正站在一旁,看着我一生里那个时期在我面前,影影绰绰、一天一天地逝去。那些日子已经去而不返了,我又接着说起我的故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