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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醒觉 12 喘息之舞 · 2

[美]弗朗西斯卡·海格 2019年02月24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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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仍很纤细,因此要穿过沼泽去往定居地的路十分难找。有好几次,我或者吉普,或者我们俩同时踏进齐膝深的水中前行。从欧米茄人那里偷窃食物的良心不安完全让位于饥饿感,但当我们走到近前,看到摇摇欲坠的房屋,还有周围散发着腐臭的潮湿农田,才意识到这里根本没什么可偷的。但我更关注的是音乐。我们蹑手蹑脚穿过贫瘠的田地,来到房屋近前。

声音从山丘南面的谷仓传来,上面挂着灯笼,照得四周灯火通明。透过敞开的门往里望去,我们看到人影晃动,有的坐在干草垛上,剩下的在随着乐声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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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这是一个欧米茄定居地,至少我们在悄悄潜到谷仓后面时,不用担心会有狗发现我们。在这个位置音乐声听起来很响,草草搭成的墙上到处都是裂缝,我们能透过缝隙看到里面的情景。灯笼似乎在随着音乐起伏而不断闪烁。在谷仓正中,人们用干草堆成一个临时舞台,两个男人在上面吹风笛,一个女人在弹吉他。通过外表来看,他们都是吟游诗人,衣衫华丽但风尘仆仆。他们的到访很可能是这场褴褛聚会的借口,当地人围在他们周围,虽然个个瘦弱不堪,但都十分开心,其中一些人已经喝醉了,随着音乐踉跄起舞。

“你过来。”吉普扯着我的胳膊说。

“谷仓里亮成这样,他们不可能发现我们在外面。”我轻声说道,脸仍贴在粗糙的木墙上。在里面,一个男人挽着一个女孩的胳膊在转圈,女孩的单足离开地面,绕着男人旋转不休,欢笑声十分响亮。

“我不是说那个。”

我转过身。他往后退了几步,半鞠一躬,再次伸出手来。

“要跳舞吗?”

这太荒唐了,我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但他咧嘴笑了。“就那么几分钟,让我们假装自己不是逃亡中的人,就像两个普通人在跳舞。”

他一定和我一样清楚,这有多么冒险。任何一刻我们都可能暴露人前。就算在这里,身处我们的同类中间,我们也不敢现身。就算没有从我们偷马的村子传来任何消息,也可能从温德姆传出不少命令。士兵正在追捕我们,很可能还会有赏金,数额大到谷仓里这些瘦骨嶙峋的人很难拒绝。神甫也在某个地方搜寻我们,她的意念像刀锋一样划过夜空。

然而在黑暗中,音乐从谷仓的墙缝里不断传出,空气中混合着烟草和麦芽酒的味道,我很难不牵他的手。谷仓里的灯光透过缝隙一道一道照在他脸上,我挽着他的胳膊,将另一只手放在他身上,我们随着音乐摇摆起来。有那么一刻,我就像看到了另一种生活,我们两个都在谷仓里和朋友一起跳舞,而不是躲在外面的黑暗之中;我们的忧虑变成了庄稼收成不好,或者屋顶漏雨,而不是一个装满水缸的密室,还有身后追逐的军队;我会因为梦到在集市上看到的帅小伙而突然惊醒,而不是持续梦到大爆炸的幻象。

我们跳了几首曲子。吉格舞曲传来,我们互相绕着旋转,做出夸张的动作。我们不敢笑出声或者说话,但墙另一边的舞者们代替我们做了,他们的呼喊声和欢笑声随着音乐越来越响。

这时天空落下一阵小雨。天气十分温暖,因此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我们在穿过沼泽时早已半身湿透,但这场雨让我们意识到,我们是在墙的外面。我们假装在跳舞,但这并不是我们的生活。或许这就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做的,当扎克和我还是住在村里的小孩子时,我就在盗取别人的生活方式。

我们没有作声,一起悄悄没入黑暗中,音乐仍从身后传来,伴着我们一路走回沼泽地的草丛中。

随着时间流逝,我们越发羡慕马儿,它们可以一直以绿草为食,但在沼泽之中,却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们果腹。浑浊的水塘里只有一些小虾,身上没有肉只有壳。不过,至少水源是从来不缺的,而且,这片不宜居住的潮湿土地意味着,我们行走数日都不会遇到一个定居地。这虽让我们安心不少,但同时也意味着没办法偷到吃的。吉普讲的笑话越来越少。到了晚上,我们坐在一起看着马儿吃草,我忽然发现自己虽然嘴里空无一物,却在模仿它们的咀嚼动作。

“你有没有想过,马为什么没有双胞胎?”我看着它们在附近进食,不禁问道,“其他动物也没有。”

“有时候有的。”吉普说。

“噢,它们有时会一胎产很多只,但并不完全是孪生的。它们之间并没有关联。”

他耸耸肩。“动物还不说话呢,也不盖房子。”他指出,“它们与我们不同。大爆炸的辐射对人类产生了不一样的影响,就这么简单。这并不是说辐射并没有影响到动物,畸形的动物也很常见,只不过它们适应环境的方式不同。”

我点头同意。这个解释完全讲得通,不过很难想象,双胞胎的出现是一种适应方式,而非永恒如此。没有双胞胎的世界似乎是反自然的,不可能存在。或许吉普对这种状况更容易接受一些,毕竟大爆炸之后数百年间,这一直是双胞胎的世界。但吉普在这一点上的洒脱也只是一种幻觉,他可能不记得自己的孪生妹妹是谁,但她就在这个世界某处。他们就像一周前我们在河边见到的双头蛇一样,每个头都以为自己是独立的,但它们只有一条命,同生共死。

第二天,我感觉到沼泽逐渐消退。很快,切实的信号开始显现:马蹄下的地面不再那么潮湿,我们前进的速度明显加快。往西方望去,我们能辨认出山脉的轮廓。到了傍晚时分,前方开始有炊烟升起。

我们把马脖子上的绳索解下来,它们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自由之身,于是就站在原地吃起草来。我欣然笑了。“如果现在我们不能摆脱它们,那岂不是太倒霉了?”但我并没有走开,最后一次抚摸着马的脖子。

“你觉得它们会生活如意吗?”

我点点头。“最终它们很可能会再次被人类逮到,但在那之前,就让它们度个假吧。”我往后退了两步,马却毫无动静,我再次探身过去,在它身上重重拍了一掌。它试探性地跑开几步,吉普的马也跟了过去。它们跑到二十尺开外,又开始低头啃起草来。

“我还以为它们会飞奔而去,跑得远远的。”

吉普耸耸肩。“它们太懒了。自从第一晚之后,我还没见它们飞奔过。”他仍握着那两根绳子,“我们还需要这些吗?”

“我觉得没必要。”于是我们把绳子扔在地上。

吉普看着我说:“你会想念这两匹马的,是吧?”

“有一点。总之,有些事情值得怀念。”

“我也是。我喜欢骑马,喜欢有它们在旁边的日子。”他边说边迈开脚步往前走,“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可能闻起来都会跟它们一样,如果这也算一种安慰的话。”

*

我们坐在沼泽边缘的一块大石头上,望着远处的道路纵横交错,最终汇聚到一座城镇里。这个城市非常大,是除了温德姆之外我见过的最大的市镇,在山脚下散布开来,市郊的房子稀稀拉拉间隔很远,而高处的建筑群则很稠密。在城镇南面,茂密的森林一直延伸到远方视线之外为止。

“欧米茄人。”我对吉普说,眯眼看着太阳逐渐落往城市后方。

“你怎么知道的?”

“仔细看看就清楚了。”我指着破败的建筑群,周围被沼泽地环绕。城镇边缘的一些房子甚至只是棚屋而已。

“不过,这里还是会有阿尔法人的。”

“可能会有几个巡逻队的士兵,也有可能是一些商贩或者路人,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人。”

“他们会在这里搜寻我们吗?”

我舔了舔上嘴唇。“我不知道。我们赶了一段很长的路,很可能比扎克想象的要远得多。”

“老实说,比我以为的也要远得多。”

“就算如此,他也会传话到这里。不过,我觉得我们没什么选择了。”我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胳膊说道。我双手的指关节十分突出,和鱼鳍一样尖锐。“我们不能再像这样逃下去了。就算他们在追捕我们,但只有在这个镇子里,我们才有可能找到吃的。”我想起小时候,扎克想偷走我的布娃娃斯嘉丽时,我在他的眼皮底下,将它藏在玩具箱的其他娃娃中间。“不管怎样,我们在镇子里可能最安全。在那里,我们只是数千个欧米茄人当中,两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

吉普转身面向我说道:“然后他们要在里面找一个先知,还有一个独臂小伙子,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