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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重九登高看孤雁 第八章 谁与共芳盟

莲静竹衣2018年06月10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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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畔百花巷内月牙池畔的妙音斋里静静的,月光洒入室内,柔和而迤逦,西小间的书房内,摇曳的灯烛下,是一个俊秀修长又孤寂萧瑟的身影。

他,即是许彬,只着了一件白绸素袍,坐在书案之前,对着跃然于纸上的那名女子,愣愣的,有些出神儿。

绿衣掩衬着白色的抹胸,如碧荷莲衣一般含苞于水中。

那天的她,美得如同九霄云际间坠入尘世的精灵。

谁能想到,她居然在摇摆不定的小舟之上,舞出了那支令人惊艳叫绝的盛唐名曲《踏歌》。

画上的她,捧陶罐于胸前,松膝、拧腰、倾胯,以婀娜之态定格,含笑而望、体态优美。

画笔只能将她最后的一幕记录下来,而在此之前,那一长串令人目眩的舞姿与娇美的神情,任他撕碎多少张画纸,折断多少根画笔,都不能完美传神地呈现出来。

许彬很清楚地记得,她先是坐在船边以手试水,湖水清净明澈,被她的玉手溅起纷乱的水花;轻盈的旋转像雪花飘舞,垂下的双手似柳丝那样娇柔,舞裙斜着飘起,仿佛白云升起,舞袖迎风带出万种风情。

那日的她,素肌不污天真,夜来玉立瑶池。盈盈素靥,若仙若灵。

霓裳舞罢,只是断魂流水。

从此逍遥烟浪谁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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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彬对着桌上的画卷,不由得一声长叹。

而门外与之相应的,是更加轻柔,几乎不可闻的叹息之声。

“进来!”许彬将案上的画卷卷好,放入画筒之内。

“每日都要看上一两个时辰,何必还要收起来呢?”羽娘袅袅婷婷地步入室内,一只手轻搭在许彬的肩上。

许彬反手握住她按在自己肩上的那只玉手:“东西,她收了?”

“收了!”羽娘盯着他的眼眸,面前的男子本就英俊,在柔和的烛火下更是好看得让人心惊,这是一张令男人嫉妒、让女人痴狂的脸,只是可惜,他时常刻意以阴冷和桀骜为自己绝色的容颜蒙上一张冷酷的面罩,让人倾慕却难以亲近。

这样骄傲的男子,视天下女色为草芥的他,也遇到了自己的情劫。

羽娘笑了,笑得十分优雅。是的,她这样的女子不同于普通的娼门女优,有为妓的媚态娇俏,更有大家闺秀名门淑女的气质与风姿。

男人们只知道这样原本对立却结合在一起的美,让他们欲罢不能,却永远不会知道,它是怎么形成的。

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一夕之间,沦为最下等的营妓,被草莽汉子玷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随即被投入妓馆,强学卖笑。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悲惨的命运吗?

羽娘这倾城倾国的笑容,就是这样得来的。

“笑什么?”许彬拉她坐下。

她伸出手,用手指尖轻轻抚着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眼中神色有些幽怨:“她自己就在三元观外行医赠药,深通岐黄之术,哪里又会需要你这两丸药?”

“她……”许彬并不相瞒,“那日在山谷中替她包扎手上的伤口,不经意间触到她的脉象,才知道她似乎服下了宫中的凉药。她医术尚浅,治些寻常的病症或许可以,而这等害人之法她未必懂得如何应对。若不早早为她调理,日子久了怕要贻误。”

羽娘静静地注视着他,两人咫尺相隔,近得都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当他提到她的时候,唇边微微含笑,眼中是说不出的温柔,往日的清冷与阴郁之色全然不见,羽娘突然觉得,如果和她在一起,能让他如此快活,就是以自己的命去换,仿佛也是值的。

“她真是有些奇怪,被贬出宫,在荒山道观中修行,却还能自在怡然,弄出这么多新花样来,我看她的气色似乎比之前在宫中的时候还要好上许多!”羽娘的声音里带着愉悦,将若微在栖霞山上引水设渠,在三元观外开设药庐替人诊病的事情娓娓道来。

许彬沉浸在她描绘的情境中,极为安静,从始至终他只是认真地倾听,从不插话也不打断,而唇边的笑容则渐渐扩散开来。

“既然如此牵挂着她,不如公子直接去见她如何?”羽娘心中实在有些不忍,因为他面上的神情,是这十年间从未有过的快活,羽娘不忍片刻之后,这样的神情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是啊,直接去见她?

许彬摇了摇头:“她现在的身份比之前在宫中时更加尴尬,而且暗中还有锦衣卫的人盯着,我怎能因为一己之私,让她惹祸上身?况且,现在你和白■、绿腰扮成病患常常去看她,我自可放心!”

“公子是放心了!可是苦了我们,装作老妪病妇,弄得脏兮兮丑巴巴的,还要给自己变着法子编些病症!”羽娘啧道,“这一连去了几日,山上很是太平,公子还担心什么?”

许彬神色稍暗:“我也说不清,只觉得心神不宁,仿佛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况且她这次出宫原本就有几分蹊跷,怕是老头子又有些什么阴谋,所以还是要多加防备!”

羽娘神色一凛:“早就说了,咱们可先拿皇太孙下手,先除了他的心肝,再取汉王、郑王和太子之命,让他断子绝孙,那老东西定会气得血吐龙床,一命呜呼,何须一等再等,贻误时机。”

她此语一出,许彬剑眉高挑,乌瞳中立时透出七分邪气。这是怎样的眼神,只淡淡地一扫而过,那股勾魂摄魄的霸气就冷峭峭地射了出来,如同利箭一般。

羽娘好端端地却被吓到了,身子轻颤,低垂眼帘呢喃着:“羽娘多言了!”

“好了,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仿佛只是瞬间,许彬又恢复了常态。

他不再说话。

羽娘站起身,缓缓走到门口,回眸凝视着他的背影:“那明日还去吗?”

烛影中,他仿佛微微点了点头。

羽娘恭敬地答着:“那明儿派白■去吧!”

他仿若未闻。

而她则知道,他是应了。

于是悄然退了出去,又将房门带好。

而他,用手轻抚着画筒,仿佛挣扎良久,才将画筒放入书案边上的青花瓷缸中,那里面有许许多多相似的画筒。

他站起身,走到西墙下的琴案前,轻轻拨弄琴弦,只两三声响过,他又疾步走到书案前,在一堆画筒中,一眼就挑出了那轴画卷。

轻轻解开上面的绢绳,再次打开,平铺于案上。

他想起刚刚羽娘说的话,每日都要拿出来看好几次,为什么还要卷起来呢?干脆挂在房中,抬头就可看到,岂不更好?

可是羽娘不懂他的心思。

他就是喜欢这样一点儿一点儿、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展开,看着她的秀发、娇颜、身姿,一点儿一点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花上一个晚上的时间,用手轻轻地将微卷的画纸抹平。

如此,才觉得她就在身边,真实地伴他左右。

也许自己是病了,或者是着了魔,只是就算自己的医术可比华佗、孙思邈,恐怕此生,也无法自医而愈。

第二日,艳阳高照。

栖霞山三元观内,若微坐在大殿之上与观中的众道姑一起听玉华真人讲经。所谓讲经,其实就是她念一句,而底下的人跟着念一句。

若微初时还觉得女子们琅琅的诵经声听起来很悦耳,因而念诵之时甚是起劲,可是好几日下来,就觉得枯燥无趣。

此时她手托香腮,昏昏欲睡。

玉华真人何其敏锐,一双慧眼向下扫去,看着若微睡得正香,心中怜她,自是不忍叫醒,本想转过脸去继续念经,可是……那是什么?玉华真人眉头微蹙,定睛再看,在若微的膝头上居然有一个黑漆漆的物件爬来爬去,立时大惊失色。

身旁服侍的桂嬷嬷看玉华真人面色不对,顺着她的目光向若微望去,“天哪!”桂嬷嬷立即走过去,将那个东西拎了起来,“我的天,居然是只小龟!”

众人见玉华真人停了诵经,也都把目光投向若微。

而若微还在梦里,脸上浮现出痴痴地傻笑。

坐在她身旁的紫烟与湘汀,立即用腿轻轻碰碰她。

“啊,讲经结束了?”若微揉揉眼睛,旁若无人地从蒲团上跳了起来,拉起紫烟的手,“走,快出去透透气儿去,我都要闷死了!”

“姑娘!”紫烟冲着她不停地使着眼色。

若微不明就里,一回头撞到一个坚实的膀子上:“桂嬷嬷!”

桂嬷嬷拎着小乌龟:“这是怎么回事?清静庄严的大殿之上,你竟然带这个东西来听经,你真是顽劣至极……”

“小龟!”若微立即喊了起来,“求嬷嬷还我!”

“还你?”桂嬷嬷瞪着她,刚要再开口教训。

而若微则有意无意地用手轻轻捋了捋自己的发梢,桂嬷嬷立时气短,想到这丫头鬼点子太多,自己的脱发是她治好的,要是骂得紧了,得罪了她,不定有什么鬼点子整治自己呢,罢了。桂嬷嬷想到此,把手里的小乌龟丢给若微,若微立即伸手接住,又把小乌龟放在手里小心安慰,而桂嬷嬷则转身走到玉华真人面前:“真人,您看若微扰了早课,该如何责罚?”

玉华真人面色淡然,说不出是喜还是怒,眼波在若微身上久久停留,仿佛有些失神儿。

“真人,若微知错,下次不带小乌龟上殿就是了!”若微脸上尽是懊悔之色,脑子却转得飞快,原本还想着自己药庐里的药材有些紧缺,想去山下再采买些,可无奈这三元观规矩甚严,根本不许私自下山。平日里的柴米油盐各项供给,都是宫中定时按例送来的,而时令蔬菜和零散的物品用具,都是托栖霞寺里的僧人们代办的,然后由他们送至观门,由桂嬷嬷支取银子结算,所以很不方便。想到此,若微大着胆子跪在蒲团之上,低眉顺目轻声求道:“玉华真人,前些日子若微在观门口为路人诊病,得了些诊资。若微原本想将这些银两献出,为观中的姐妹添置些贴身用的物件,可是这些东西都是女孩儿家用的,若托栖霞寺的僧人们代为采买,恐怕多有不便。而且药材也该添置了,所以若微想求真人允许若微下山,将所需物品置齐,就算罚了徭役如何?”

殿上众位小道姑听了,面上都有喜色。

桂嬷嬷却是满脸阴云密布,只是她还未及开口,玉华真人就点头了:“难得你有这份心,那就早去早回吧!”

若微听了喜不自胜,立即美滋滋地跑到桂嬷嬷身边耳语片刻,众人不知她说些什么,只是桂嬷嬷的神色却是渐渐转晴。

于是,若微带着湘汀和紫烟,回到自己住的小院中,脱下道袍换上青色男装,束发插簪,收拾妥当,这才下山。

“小姐,你刚刚跟桂嬷嬷说的什么,让她那么痛快就放咱们下山了!”紫烟好奇地拉着若微问。

“我就跟她说,回来给她带一瓶上好的桂花头油!”

“啊?”紫烟拍手称道,“想不到桂嬷嬷一把年纪还这么爱美,平日里凶巴巴的,谁能想到她的软肋就是这一头青丝。”

“每个人都有弱点,只是有些人善于隐藏,不容易为外人察觉,而有些人则过于外露,不管怎样,只要知其弱点,便可掌握此人!”若微的面上,是一份与年纪毫不相衬的成熟与冷静,口里说着,而步子匆匆。

湘汀与紫烟对视一下,也不再开口,只跟在若微后面加快了步子。

湘汀心中明白,若微并非只是为了下山采办所需物品,她应该还有别的事情想要去做。可是既然她不说,自己也不能点破,为奴就要有为奴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