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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 2

[日]宫部美雪2020年02月2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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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子来到城东警察署后,在接待室里等候了十五分钟。待盛夏的大道上一路赶来时涌出的汗水全部干透,总算等到了一名身穿制服、负责接待的警官,却被告知佐佐木警官正外出工作。问起她什么时候回来,得到的答复是:大概在中午。

“那我就去大厅等。”

花白头发的制服警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凉子回到大厅里的长凳上,为了避开那些不知为何被迫等待着的大人们,凉子挑了个看得见出入口自动门的位置,双膝并拢坐了下来。她从沉甸甸的挎包里取出笔记本和圆珠笔,摊开放在膝盖上。

笔记本上有好多页都是凉子昨晚草草写下的各种情况描述。

首先是因举报信产生的杀人疑云。

举报信的寄信人已经明确,是杀人事件的目击者浅井松子和协助她的三宅树理。

目击证言较为可信,实地勘察也未发现不合理之处。

没有物证。只有传闻和大出俊次留给他人的坏印象。还有《新闻探秘》节目的报道。

动机?

柏木卓也既不是被强行带到城东三中教学楼顶,也没有被迫翻过铁丝网。在某种程度上,柏木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的。若非如此,就算大出他们有三个人,也无法越过铁丝网这样的障碍物,将柏木推下楼去。甚至可以说,除非柏木自愿外出,大出他们也不可能瞒过他父母把他叫出来。在这一点上,佐佐木吾郎的看法非常正确。

既然如此,引发柏木卓也外出意愿的原因,也就是他和大出他们的关系又是怎样的?

柏木卓也的哥哥宏之表示,他不知道柏木卓也与大出他们是否有过来往。双亲也察觉到柏木卓也精神状态不稳定,情绪低落,因此会在事后想到他是自杀的。

柏木卓也为何会情绪低落?

自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在理科准备室里与大出他们大打出手后,他一直拒绝上学。

柏木卓也与那三人的关联仅此而已。凉子在昨夜写下的文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圈。

那起事件埋下了隐患。由于柏木卓也拒绝上学,一切便藏到了水面之下,难以分辨。但是,大出俊次和柏木卓也之间的这场纠纷并没有就此完结。即使柏木卓也觉得已经结束了,大出俊次也不会这么想。对大出俊次而言,有人竟敢抡起椅子公然反抗自己,一定是做梦都没想到过的。

明明是不堪一击的家伙,还装模作样的,真令人讨厌。不把你彻底打趴下,以后我的面子该往哪儿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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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柏木卓也去世为止,这样的状态大概持续了四十天左右。柏木卓也的父母也好,学校里的老师们也好,就算大家都没察觉到两人间纠纷的迹象,也不能算不自然。自从柏木卓拒绝上学,大出俊次便失去了采取行动的机会。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之前从未有过引人注目的接触,通过电话把柏木卓也叫出门,也并非全无可能。

大出俊次性格冲动,是一想到什么就会马上行动的类型。

那天是圣诞夜。白天,那两个跟班都很忙,大出俊次一个人孤零零的,一定特别无聊,积了一肚子郁闷。

今天去教训一下柏木卓也,让那小子彻底趴下。为了发泄郁闷,大出俊次是否有过这样的念头呢?反正放寒假了,老师也不会知道。这不是个绝好的机会吗?

凉子想起萩尾一美说过的话。这是在写小说,在拼凑故事。

然而,这是必需的。

总之,自从在理科准备室发生冲突之后,柏木卓也就被大出俊次盯上了。

他拒绝上学,是因为害怕吗?

那次冲突的原因又是什么?

这确实很蹊跷,就连听到动静赶去的老师们也不了解具体情况。是大出他们欺负“老实”的柏木卓也,却遭到了意想不到的反抗吗?于是原因只能追究至此,至少就大出他们一方而言是这样的。

那柏木卓也又有什么说法呢?在他拒绝上学后前去家访的,是前任校长津崎和森内老师吧。看来有必要向他们听取证言。

当事人呢?

凉子停下手中的圆珠笔。

大出俊次可以另当别论。主要看辩护方如何出牌,凉子能做的,只有充分运用交叉询问这个手段。

桥田佑太郎呢?这人原本就不爱说话,考虑到自身的现状,估计无论检方还是辩护方,他不会想做任何一方的证人。

井口充。

用大字写下这个名字后,凉子陷人沉思,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

对于大出俊次,现在的井口充会怀有怎样的感情呢?

他被人失手摔伤的责任还是在大出俊次身上。“写举报信的是桥田”“那小子是叛徒”——说这些话的不正是大出俊次吗?井口充是听了“老大”的话,才去向桥田佑太郎挑衅的,结果被扔出了窗外。

如果他因此对大出俊次怀恨在心呢?

那他或许就会说出一些对“老大”不利的话吧?

等等。凉子将圆珠笔的末端抵在脸上,为自己踩下了刹车。

井口充的名字也出现在了举报信上。如果他表示,发生在理科准备室的事件是他们对柏木卓也怀恨在心的原因,那么他在扼住大出俊次的喉咙的同时,不也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吗?

可是,校内审判的被告只有大出俊次一个人。

井口充被排除在外了。他和桥田佑太郎都只是紧跟“老大”的跟班,大家都认为他们缺乏自我意志。大出俊次做什么,他们也跟着一起做什么,只能随着大出俊次的命令行事。

无论怎么看,井口充也只可能当辩护方的证人。最好的情况,就是哪一方的证人都不当。

然而……

凉子头脑的某个角落,响起了一阵魔咒般的低声细语。

井口,你没有被起诉。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从三宅树理的话中推测,看到过杀人现场的浅井松子的证言里,有一些比较模糊的细节,屋顶上的人数并不明确。雪夜光线昏暗,也许会看不清楚吧。

井口,那天晚上,你并不在城东三中教学楼的楼顶,没有和大出在一起。你不知道大出在哪儿,都做了些什么,对不对?

事实上,连桥田也一样。

写举报信时,浅井松子考虑到你们总是和大出在一起,才将你们的名字一并写上的。她很可能没有真的看到你们。她与三宅树理商量后,认为将三个人的名字全写上去,会显得更加可信。因为,你们三个人总是一起出现的。

可她看到的只有大出。检方在陈述时也会强调这一点,会证明你的清白。

因此,为了弄清真相,你是否能提供证言,将你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呢,井口?

用花言巧语大布迷魂阵,再设下重重圈套,作出口头保证。只要井口相信就行。只要他相信了,就让他回答某个问题。

理科准备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影子落在了摊开的笔记本上。凉子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她感到脑子里那些阴暗的妄想正在慌忙出逃。

一个戴着老式眼睛的小个子大叔正弯腰站在凉子面前,动作看似俯视,目光却是自下而上的。

“你是城东三中的学生吧?”从他皱巴巴的衬衫领子里,可以看到里面的背心,“要找谁?佐佐木警官?”

受到大叔圆眼睛的吸引,凉子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哪边的?”

“啊?”

“你是辩护人吗?”

“不,”凉子咽了一口唾沫,“是检察官。”

在警察署大厅里公开自己的角色,凉子觉得很难为情。我才不是检察官,是在扮演检察官。

“佐佐木出去了。”

“嗯,我等她回来。”

大叔笑出了一脸皱纹。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香烟盒。

“您是刑警吗?”

大叔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点了点头,将那根没点着火的香烟拿在手里把玩着。

“那么,这位检察官想知道点什么?”没等凉子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告诉你吧,佐佐木不会搭理你的。她已经把资料交给你们了吧?”

“是、是的。我拿到她写的报告了。”

“所以啊,那上面没写的,她不会说。她这个人从不通融。”

眼前这个人,看来是佐佐木警官的上司吧。

“可是,有些信息即使报告上没提到,也是很重要的。”

大叔停止把玩手中的香烟,瞪起一对小圆眼睛,看着凉子。凉子感到一阵紧张,但她还是坚持把话说完。

“希望她能在对辩护方保密的情况下告诉我。”

“保密,啊。”大叔又笑了,凉子开始出汗了。

“在二月份,大出、桥田和井口他们三人……哦,您知道这事吗?请问您是少年课的吗?”

“我是刑事课的。”大叔慢悠悠地说,“不过,那个三人帮的事,我也是知道的。就是那起抢劫伤害事件吧?”

既然如此,就好说了!凉子用力点了点头:“我想和那名受害人见个面,想从他那儿得到一些证言。”

大叔将香烟叼在嘴上,却没有点火:“那起事件和柏木一点关系都没有。”

“嗯,明白。但那是证明大出他们暴力倾向所必需的证言。”大叔取下叼在嘴上的香烟,又放在手指间把玩起来。香烟的过滤嘴瘪掉了。他凝视着凉子的脸,说道:“你很在行嘛。”

听他的语气,似乎挺佩服的。

“可是,佐佐木不会告诉你的。因为那根本没关系。哪怕是正式的审判,这种做法也不见得好,甚至不会被当成证据。”

“我明白,可是……”

该如何说服他?凉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大叔用余光看着凉子,咬住香烟的过滤嘴,说道:“如果我在这儿告诉你,会觉得问心有愧。”

他从裤袋里掏出一本笔记本和一小截铅笔。

“把你的联系方式写下来吧。”

凉子照他说的,在笔记本的一个角落写下了自家的电话号码。

“有传真机吗?”

“有,和电话一个号。”

“好咧。”应了一声后,大叔便准备离开。

“那个……”

“下不为例。这么热的天还特意跑来,真是难为你了。”大叔停下脚步,“着眼点不错。不过别想第二次利用我。让佐佐木知道了,就麻烦了。加油吧!”抛下鼓励的话语,他便走开了。

凉子赶紧跑回家,只见传真机已经吐出了一张长纸条,上头有一串小字:

「城东第四中学学生增井望,事件发生时为一年级学生。家庭地址和电话号码如下。」

凉子手拿传真纸,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那个大叔,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很快找到了答案:这就是所谓的情报提供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