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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 19

[日]宫部美雪2020年02月2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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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接受证人的意见,认为卓也在‘失败’后陷入无法上学的境地,那么,为了不让事态恶化下去,卓也应该想要以某种方式打开局面,是吧?”

“我觉得是这样的。”

“刚才你说过,你母亲曾考虑过让他转校,对吗?”

“对。我也认为这是一种比较现实的出路。”

“而与此同时,卓也的父亲在本法庭作证时曾说,卓也当时非常想不开,最终可能会想到自杀。对此,你怎么看?”

柏木宏之没有马上回答。看他的样子,与其说是在考虑,倒不如说是在抑制冲动。

“我不认为卓也会想到自杀。因为对他而言,自杀就是失败。”

“失败?”神原辩护人重复道。

“是的。因为这样做的话,他等于输给了被告大出。”

“可事实上他已经受到了被告的威胁,不是吗?”

“如果真是这样,我父母肯定会发觉。他们在卓也的事情上相当敏感,如此重大的问题不可能发现不了。”

“你父亲说他或许漏掉了这些细节。”

“我父母总是这样责备自己。我劝过他们好多次了。”

“如此说来,拒绝上学的那段时间,卓也面对的不是外来的威胁而是自己内心的郁结。这是你的意见,对吗?”

“是的。”

“为了消除郁结而去自杀,这好像不太正常吧?”

“卓也不愿意接受失败,所以他不会自杀。我父母也搞错了,他们被卓也的假象迷惑了。”

“那还能有怎样的手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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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杀……”他依然吐出了这个字眼,又接着说了下去,“未遂的话,是完全有可能的。”

旁听席又开始嗡嗡响了。

“不是自杀,而是自杀未遂,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真的想死,而是尝试用自杀来‘示威’。”

“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死?”

“是的。估计也没打算真的采取自杀行为。”

“这就是所谓的‘示威’?”

“是的。只要宣告自杀就行。”

“向谁宣告?”

“向父母,也向学校的老师。”

“这是他的解决方式吗?”

“这样不就能打击大出他们了吗?”证人的目光投向了空着的被告席,“会给人造成一种印象:大出他们威胁卓也,并将他逼上了绝路。”

柏木宏之回头望了望旁听席,像是在找什么人。

“上午茂木悦男先生的证言可谓正中卓也的下怀。根据茂木先生的解释,卓也出于正义奋起反抗,却遭到不正当的暴力和威胁。”

“因为事实上卓也已经死了。”

“不用死,只是想死的话,不也能取得同样的效果吗?”

“法官!”凉子举起一只手,站了起来,脸上那副忍无可忍的表情应该是装出来的,“考虑到在法庭上要尽可能地找出真相,所以我一直没有提出反对。可如今实在不能忍下去了,辩护人不是在询问证人,而是在引导证人的意见。”

“你的指责没错。”法官俯视着神原辩护人,“还有必要听取证人的意见吗?”

“有必要。”神原辩护人马上回答,“柏木宏之是卓也的哥哥,与卓也共同生活,一起成长。四年前,他和卓也发生了冲突,可这也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接近卓也。和父母不同,他不是卓也的庇护者,能够冷静、客观地观察卓也。”

“我不认为证人的态度是客观的。相反,他非常情绪化,是在凭借想象提供证言。”

“那不是一般的想象,证人是在把握卓也的思考方式和感性的基础上作出推测。这只有亲兄弟才能做得到。”

“想象就是想象。”藤野检察官下了断言。

“好吧。下面我方将提供一份书面证据。”

神原辩护人回过头去,对野田健一使了个眼色。健一便从脚边抄起一卷牛皮纸,走上前去。他拖来黑板,将牛皮纸贴了上去。法警山崎晋吾和神原辩护人都在帮他的忙。

牛皮纸上按时间的先后顺序列出一条条事项,有文字和数字,好几个位置画着红圈。

“这是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柏木家的电话通话记录。”

旁听席上又是一片喧器。柏木则之和茂木悦男不约而同地探出了身子。

“这是检方和辩护方共同的书面证据,是我们委托城东警察署从电信公司调用的。这是证人柏木宏之拿来的,对吧?”

“对。”柏木宏之点了点头,“我给双方提供了复印件。”

“我们研究过这份通话记录,查明对方电话机所在的位置,结果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

神原辩护人走到黑板跟前,手拿一支圆珠笔指点着。

“请大家注意看画着红圈的部分。”

陪审员们也探出了身子。

“就是这五次来电。”

神原辩护人逐一念出五个条目:

①上午十点二十二分 城东圣玛利亚医院附近

②凌晨零点四十八分 JR秋叶原车站内

③下午三点十四分 赤坂邮政局附近

④下午六点零五分 新宿站西出口

⑤下午七点三十六分 小林电器店前方

“其中①和⑤都在本地区,估计大家都很熟悉吧。”

追着神原辩护人的圆珠笔,野田健一在画着红圈的电话号码下贴上照片。

“这些都是现场拍摄的照片,也附在书面证据里了。照片有点小,大家可能看不清。这五通电话都是用公用电话打的。”神原辩护人面对旁听席说道。随后,他转向了柏木则之。“关于这五通来电,我们都问过你父母,他们不知道通话内容,都说没有相关的记忆。”

柏木宏之点了点头。

“从①到④,每两通电话间都相隔两个半小时左右。”

“是啊。”

“你家用的电话是子母机,对吧?”

“是的。子机在卓也的房间里。”

“既然你父母都没有记忆,那么,可以认为这五通电话都是卓也接的。”

“在我们家可未必是这样的。”证人站起身,走近黑板,“每通电话的通话时间都很短。”

“是的。”

“这些电话或许是卓也打的。”

法庭静悄悄的。

“什么意思?”

“这些电话说不定是卓也在外面打给我父母的。”

“为什么?他有必要采取这种怪异的打法吗?”

“为了告诉父母,自己马上就要自杀了。”

会场里更安静了。神原辩护人走近证人,与他并排站在一起。

“卓也从这些地方给父母打电话,是为了告诉他们自己马上就要去死了?”

“是的。或许他想说,自己正在寻找自杀的场所。”

藤野刚注意到坐在检方席上的凉子此刻满脸通红。她猛地站起身来,看上去愤怒异常,上气不接下气:“法官,我反对!”

“请稍等。”法官拦住凉子。

“可是,法官!”

“先听他们说完。”

证人柏木宏之不理会法官和检察官,只顾和神原辩护人对话。

“你是说,卓也在四处徘徊寻找自杀场所?”神原辩护人问道。

“是的。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家里打电话,可不知我父母是都不在家,还是没有注意到电话,他打了好多次都没打通。”

“如果在家,你父母会注意不到有电话打进来?”

“我父母嫌推销电话烦人,家里的电话几乎一直设置在电话录音状态,连呼叫音都会关掉。这方面可以向我父亲确认。对此我提过很多次意见,因为有事打电话过去总要等他们打回来,特别麻烦。”

“我反对!”藤野检察官几乎是在高声叫喊,“辩护人又在让证人讲述自己的想象了。”

辩护人和证人都没有停下来。

“你认为,这些地点对卓也有特殊的意义吗?”神原辩护人继续问道。

“他常常去圣玛利亚医院的内科和呼吸科看病;秋叶原和赤坂我不清楚;新宿站的西出口有个长途汽车站,是吧?在他上小学时,我们一家四口曾在那里坐大巴去金泽。那可是一次愉快的旅行。”

柏木宏之的声音饱含着无限的留恋。

“卓也不是真的要自杀。”证人对陪审员们说,“我说过,这是示威。可即使只是示威,如果做得不够真实,也是毫无意义的。”

陪审员们的眼睛全都瞪得大大的。在齐刷刷注视着证人柏木宏之的陪审员中,只有和凉子关系亲密的仓田真理子担心地望着凉子那张通红的脸。藤野刚不禁微笑起来。那孩子真是心地善良。

“可是,最终这五通电话都没有和他父母通上话。”

“也许卓也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那原本就是在示威。”

“法官。”凉子厉声说,“他说的一切都是想象。要不,在哪个地方有目击者吗?”

神原辩护人回头对藤野检察官笑了笑。见到他洋洋得意的样子,凉子不由得吊起眼角。

“谢谢!辩护方的主询问结束了。”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休止符,连证人也吃了一惊。神原辩护人退下后,藤野检察官来到前方。

“请坐,柏木先生。下面请允许我开始交叉询问。”

话语虽然恭敬,可语气明显是一副争吵的架势。藤野刚不由得苦笑了起来。凉子,镇静一点啊。

要镇静确实很难。连旁听席上的听众和陪审员们都有些坐立不安了。藤野刚只得自个儿在硬邦邦的椅子上端正坐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