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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 14

[日]宫部美雪2020年02月2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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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在吃饭吗?”

“不,是夜宵。”

“快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听着都恶心。”

“嗯,嗯。什么事?”

“刚才藤野打电话来,要我跟你分头通知其他陪审员。我一个人太费时间,两个人干会快一点。”

“哦,怎么了?”

“看电视了吧?新闻里不是播了吗?”

“是啊。拍了我们学校。是谁捅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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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三宅的老爸报的警。”

“啊呀呀。”

“藤野说,这不能怪三宅,是她父亲执意要这么做的。”

“可是,垣内来道歉时,三宅她不在场。。

“说是她一直待在保健室里,所以知道这件事。她以前不就喜欢躲在保健室里吗?蒲田说过的。”

“那我们要做些什么呢?”

“大家看过电视,都会像你一样瞎猜‘是谁给捅出去的’,那就不好了。所以藤野说,要告诉大家。”

“你这才叫‘瞎猜’。”

“别管这个了,快点通知吧。”

“我给谁打电话好呢?”

“女生全交给你。”

“胜木那里我可不打!”

“我也不想打给她。”

“那就让蒲田打给她。不过,胜木会关心这事儿?”

“这个先不管。她也是陪审员,必须通知。”

“真麻烦。”

“这是陪审长的命令。”

“好,好。不过话说回来,电视新闻都这么播了,明天还能开庭吗?”

“藤野检察官说得很清楚,井上法官会收拾事态。我也觉得无所谓,现在总不能半途而废了。”

“竹田,不,陪审长大人。”

“怎么了?”

“别放在心上。”

“什么事?”

“桥田。一来二去,事情就变成了那样。他自己不肯早点说,别人又有什么办法。”

“你以为我在为这事儿生闷气?”

“没有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个棋手。”

“你应该说,‘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因为我是你的棋手朋友。”

“我说,要说朋友……”

“说‘棋手好朋友’更好一点。”

“不是这个意思。我说,要说朋友,神原和柏木原本也是朋友吧?”

“好像是这么回事。”

“怎么说呢……为了朋友,他可真卖力。脑子也好使,智商估计得有一百七十。”

“陪审长大人,有句话你能不能不告诉别的成员?”

“什么话?”

“我总觉得那家伙有点可疑。”

“可疑?”

“我觉得他偷看了答案。”

“偷看了答案?”

“虽说还不太清楚,可我总觉得,我们都两手空空,就他一个人带着‘地图’。”

“你不是为了下将棋戒掉电视游戏了吗?”

“不是说这个。好了,不说了。给蒲田打电话。”

“是吗……喂,明白了。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老爸发火了,三宅还能怎么样?”

“明天说不定又得闹得不可开交。弥生,你没事吧?”

“没事。山野和仓田怎么样了?”

“山野很清醒,没事。仓田不会想太多,也没事。她连电视都没看,接到通知还大吃一惊了呢。”

“哈哈,这就是仓田。不过,她可是个好人。”

“我倒有点干着急了。”

“你和她或许有点合不来。不过,你不觉得她跟我有点像吗?”

“说什么呢?一点都不像。”

“哦,对了,教子。”

“什么事?”

“三宅的证言,你觉得怎么样?”

“我们还不能讨论吧?”

“就现在一会儿,拜托了!你觉得,她讲的都是真的吗?”

“这个嘛,就像一段‘天上要下红雪了’的天气预报。”

“什么意思嘛,听不明白。”

“等到大家一起讨论时,我再说明。你先考虑一下。”

“我当然也会考虑。今天回家后,我就一直在考虑。关于三宅和浅井的事。”

“考虑了些什么?”

“要是教子你不转学过来和我交朋友,说不定我也会一直躲在保健室,甚至会不上学呢。”

“这个怎么说?”

“我只有教子你一个朋友。因为有你在,我才能待在学校里。三宅和浅井,以前不也是这样的吗?”

“浅井在音乐社里不是还有朋友吗?”

“嗯,从三宅这边来看,是这样的。”

“嗯。”

“所以我就想,要是——这只是假设,真的是百分之百的假设。要是教子你对谁怀恨在心,想要报复,譬如,要写举报信寄给学校,说某个人干了哪些坏事,还要我帮忙,我会怎么办呢?”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呢。”

“当然不会了。所以我说是假设。”

“明白明白。”

“这种时候,肯帮忙的才是好朋友吧?要不,会说‘快别干了’的才是好朋友?”

“我说弥生……”

“如果我说‘快别干了’,可教子你依然要干,还真的干了。那这时,告诉别人‘那是在胡说八道’的是好朋友,还是替你隐瞒的才是好朋友呢?”

“反过来想想,如果你要写满是谎话的举报信,还哭着喊着要我帮忙,我会怎么做?”

“你一定会阻止我,对吧?”

“对,不仅仅要阻止你,还会发火,会跟你绝交。”

“竟然是这样。所以,我遇到这种情况也应该这么做,对吗?”

“如果你是我的好朋友的话。”

“明白了,教子。谢谢。”

“神原有要紧事,正在打电话。那边结束后,他就会打给你。可是……”

“知道知道,别啰唆个没完,反正我无所谓。今天,我睡了一整天。”

“桥田很认真地出庭作证了。”

“管他呢!他也好,井口也罢,都不是我的朋友。”

“你看电视了?”

“老妈看了,还在叽叽咕咕着什么呢。电视里说什么了?”

“去问你妈妈。要是懒得问,也没关系,反正明天的旁听者人数肯定会增加。”

“大家都来看我被藤野痛批?”

“痛批?”

“不是吗?藤野以前不就那么歇斯底里吗?哼。”

“大出,你不必太勉强自己。”

“我干吗要勉强自己?”

“估计明天会很麻烦。”

“事到如今还说这个,有意思吗?”

“想想都觉得麻烦。”

“惹毛我,我就揍你们。”

“不要揍藤野。”

“笑什么笑?有这么好笑吗?我说野田,你是不是特别来劲?真要收拾你,像你这样的……”

“校内审判期间,我不会考虑这些。结束后,我大概就不能再让你见到了。我得考虑转学。”

“你这么耍嘴皮子,就说明你很来劲。”

“不来劲,怎么能替你辩护?我可是辩护人助手。”

“啊,等等。电视里放了森内的照片。这是怎么回事?”

“去问你妈妈,再见。”

在多通电话交错于空中的夜晚,井上家却是一幅姐弟正面对峙的光景,两人之间隔着录音机和文字处理机。如果让不明就里的外人看到了,一定会以为他们在吵架。

“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由我们两个人搞定这盘磁带?”

“姐,你不是想当新闻记者吗?现在正好是练习的机会。”

“可从实际考虑,这办不到。不可能办到。”

“所以我说,只要整理出个大概就行。如果每个细节都弄清楚,当然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审案子,细节最重要,不是吗?”

“我是说,没必要对每句话的语气都斤斤计较,只要陈述书与证言没有矛盾,那就行了。”

坐在一大堆打印的文件前,井上康夫的姐姐叹了口气:“打印纸也是要花钱的。”

“好,好。”

“说‘好’只要说一遍就行了!”

“好,好。”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抽到了下下签?”

“没觉得。”

“那就是我抽到了。我居然摊上了你这么个弟弟。”

“那就不是我的责任了。那是老爸和老妈同心协力的结果。”

“怎么个‘同心协力’,你知道吗?”

井上康夫用手按住眼镜框。“别摆出这副架势。等你今后涉及经济犯罪,被东京地方检察院逮捕时,再摆出来好了。”

井上康夫将刚刚打印出来的纸张放在一旁,随手伸进T恤衫挠了挠肚子。

“不能挠,要说多少遍你才明白?痱子越挠越厉害。你干吗非得穿那件长袍?”

“那是法官的标志。”

“就那个稀里哗啦的塑料罩子?”

“你烦不烦人。少动嘴,多动手。”

“你竟然对如此疼爱弟弟的姐姐说这样的话?”

井上康夫的手停了下来,一大颗汗珠从脸颊上落下,拖出长长的印迹。“姐……”

“怎么了?”

“你觉得我们的辩护人,怎么样?”

姐姐看着弟弟的脸。这个聪明绝顶、说话认死理、用功得叫人来气、行事古板还从不肯认输的弟弟,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表情。

“什么怎么样?”

“很优秀吧?”

“确实。他是个今后走错一步,就会因经济犯罪锒铛入狱的家伙。”

“跟我属于同一类型?”

“嗯,不过你们还是不要成为朋友的好。要是输给了这种人,你会受不了的,不是吗?那孩子人也长得帅。”

姐姐说着,看到弟弟既不生气也不笑,只是直愣愣地瞪着眼睛,就有点来气了。

“讨厌。你干吗呢?为什么吓成这样?”

“我看起来很害怕吗?”

“嗯。刚才有那么一点。”

是啊,我这个聪明又自大的弟弟害怕了。

在我上初中,他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一起看过一部科幻电影,讲的是一颗巨型陨石撞击地球,使人类面临灭绝的故事。当时我很害怕,他却在一旁列数影片的科学漏洞,不停安慰着我。然而,就在刚才,这样的弟弟竟然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摘下眼镜后,井上康夫抬起胳膊擦了擦脸。

“我总觉得,这次校内审判开始偏向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了。”

“意想不到的方向?”

“或许我们真能翻出事实真相。”

你们不希望这样吗?姐姐刚想这么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如果只是我神经过敏倒也罢了。可是,怎么说呢,今天我有一种感觉。藤野好像也有同样的感觉。”

“没关系。藤野凉子不会做你的女朋友。”

听到姐姐的玩笑话,弟弟依然不笑。

“那家伙,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藤野凉子吗?”

“不,我说的是神原。”

井上康夫的姐姐把手伸进一大堆散落的笔记中摸索着。其中有一张神原辩护人和桥田佑太郎对话的速记。

“知道点什么?事件的真相吗?”

“嗯。”

“你是说,他明明知道真相,却还来做辩护人?”

“或许正因为他知道,才主动来当辩护人。也就是说……”

康夫又用胳膊擦了擦脸。

“他一开始就知道举报信在胡说八道,大出俊次什么都没干。所以他才能满怀自信地为大出辩护。今天,藤野也察觉到了这种可能性。因为进行到一半时,她的表现有点奇怪。”

井上康夫的脑袋虽然聪明,但并不等于他具有同等程度的想象力。他凡事爱纠结理论,即使在观看恢宏壮丽的科幻电影时,也常常会大煞风景地指出其中的科学错误。

这个满嘴歪理的小鬼,今天怎么会说出如此天马行空的话来?

“我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大概知道。”

“知道事件的真相,就等于他知晓不在柏木死亡现场就不可能知道的事。柏木没有留下遗书吧?”

“没有。”

“既然如此,你是不是想说‘是神原促使了柏木的死亡’呢?”

她本想说“杀死”,话到嘴边才临时换成了“促使”。

“姐。”

“怎么了?”

“你的逻辑有个漏洞。”

又来了,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小鬼。

“哪里有漏洞?”

“在现场的人,并不仅限于受害人和凶手。也可能是目击者。”井上康夫说道。

“哦,是吗?”姐姐说,“我现在要说的只有一句:你快给我去睡觉!”

今天的井上康夫很听姐姐的话,真的去睡觉了。这样的情况,大概是最近五年里的头一回。

闷热的夏夜,只剩下姐姐一人被一大堆打印纸包围着。

奇怪,我怎么也心神不宁起来了?

窗外,遵守时令的秋虫正发出低低的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