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弩小说

闺房的舞蹈

[日]川端康成2018年10月06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一个闺房里住一个妻子。”这是埃及妇女十字军的标语。换句话说,就是“一夫一妻主义”。

金字塔、狮身人面像、木乃伊以及埃及艳后克里奥佩特拉——关于埃及,恐怕很多人只知道这些,而不知道这个国家的妇女们悲惨的婚姻生活吧。她们像活生生地被埋进坟墓里的木乃伊一样。她们脸色苍白,被幽禁在永远不见天日的监狱里——这绝不是夸大其词,完全是她们的实际情况。她们当中最先觉醒者的团体“妇女十字军”,为了争取现在才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一夫一妻制的幸福,甚至必须浴血奋战。数千年来,埃及的妇女就是在这种恶习下受尽了凌辱。

伊莎·特莱密夫人说:“埃及的处女们不亚于世界上任何国家的姑娘,是很美丽的。但是,埃及的妻子们比世界上任何国家的妻子们都丑。为什么美丽的处女,顷刻之间就不得不沦为丑陋的妻子了呢?为什么她们的美丽竟像牵牛花一般,是那样地短暂无常呢?为什么埃及的妇女在世界上是最早衰老的呢?”

这答案是很简单的。那是因为埃及的婚姻制度不好的缘故。于是,妇女十字军要对这种数千年来的社会恶习进行一次大改革,来逐步拯救埃及的妇女。领导这一活动的是伊莎·特莱密夫人,她是埃及的新光明和憧憬的象征。

提起伊莎·特莱密,这当然是埃及妇女的名字。她姑娘时代的名字叫玛格丽特·斯图尔特,正如这个名字所显示的那样,她本是个美国姑娘。从一个美国野丫头成长为今天的特莱密夫人,其中有一段奇异的浪漫史。

她在美国大学毕业后不久,到了奥地利的首都维也纳,遇见了一个外交官家庭出身的埃及青年。

“听说贵国认为一夫多妻是当然的事。在一个家庭里有五个甚至十个妻子,关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闺房里,被当作男人的玩物,是吗?”

她忽然严厉地斥责这个埃及青年。

“你回国以后,也会变成这样一个暴虐的男人吗?”

“不,我……”这个刚从慕尼黑大学出来,接受了欧洲新教育的青年顿时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我很同情埃及妇女,也觉得埃及的婚姻制度不好。不过,施行一夫多妻制的不止是埃及,它是包括土耳其和中国在内的东方的风俗习惯,自古以来就有漫长的历史,因此……”

“因为是历史就不能改变吗?过去的所有历史都在改变嘛。只要有具有改变力量的人……现在在美国,像我这样的人也为了争取妇女参政权而活动,这种活动有可能成功。一想到还存在像埃及这样把女人当奴隶看待的国家,作为个人就无法沉默。”

“总之,埃及同欧美等文明国家不同。不实地到我国来看一看,是不可能了解情况的。”

鲲~弩~小~说~w ww -k u n n u - Co m

“我一定去。”

第二年她如约去了埃及,在尼罗河上荡着小船,游览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那犹如神秘的梦般的景色。不知什么缘故,那艘船着火了。要想逃脱火海,只有靠水。与她同行的英国女子跳入河里溺死了。幸运的是她和同船的人们都被救上了岸。那里是令人怀念古代埃及文化的大寺院遗址。她回到首都开罗,还总是怀念那寂寞的废墟的景象,按捺不住还想重访的心情。因此,四五天后,她大胆无畏地只带了唯一一个向导,再度寻访那荒芜的寺院遗迹。

命运比小说更奇妙。她在那废墟上遭到一伙阿拉伯恶汉的袭击,被他们带到荒无人烟的沙漠中去。可是,恶汉们郑重地对待她,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只索取两万美元来赎身。远离祖国,无人认识……她万般无奈,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埃及人,就是那个埃及青年。

尽管他们仅有在奥地利首都的一面之交,然而如今在这种情况下,可求助的除了他以外别无旁人。于是她给青年写了一封信。几乎与此同时,她患上了热带特有的凶猛的热病,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少天,她猛然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舒适地躺在游艇里,安详地漫游在尼罗河上。身旁有位英国医生侍候着。游艇是那个青年拥有的。她在青年的陪伴下,返回了首都开罗。在他家疗养期间,她从心底对青年的家人产生了一种亲切感。不觉间,两人萌生了恋情。数月后,青年终于向她求婚。

“如果你只爱我一个人的话,在埃及的男人中,只有你一个人遵守一夫一妻之道的话……在爱的面前,我对人种的差别之类的问题倒无所谓。”

“我怎么可能爱除了你以外的女子呢。哪怕成为整个埃及的笑柄,我也绝不纳一个妾……我要为你建造一间最美的闺房。”

“闺房?”她不由得反问了一句。所谓闺房,就是埃及特有的妇女房间。妇女房间听起来挺好听,然而实际上就像是男人把无数花瓶收藏在仓库里一样,那是把妻妾们圈在里面的地方,是埃及妇女们在其中逐渐变得苍白衰颓的地窖,是数千年前的远古以来的监狱,难道不是吗?但是她想,为了拯救受闺房痛苦折磨的埃及妇女,自己就非得进入闺房不可,就非得入乡随俗不可。于是,她也成为闺房中的人,在那里像埃及妇女那样静静地生活了十年。幸福极了,幸福得甚至忘记了诞生自己的故乡,甚至连自己是个美国人也忘却了。出乎意料,闺房竟成了无与伦比的快乐场所。

她在世界上最疯狂的美国姑娘中,也是个提倡妇女参政的新女性,而她现在却成了反戈一击的人。

“我从埃及的闺房制度中感受到的女人的幸福,绝不亚于文明国家女人的幸福。即使男女同权,女人在政治上、经济上与男人一样工作,也体会不到女性原本作为一种温柔被动的生物所拥有的幸福。我觉得在女性般相亲相爱的家庭生活、在摆脱了所有生存竞争的烦恼之后的休息中,就有女人的幸福。在家庭里,妻子能有一间可以好几个小时完全离开丈夫,独自一人待着的妇女房间——我觉得埃及的闺房就给你这样的幸福。对于不了解温馨的休息的欧美女人,我甚至想向她们推荐这种闺房制度。首先,闺房使女人的身体变得神秘,使女人的魅力充满诗意。”

就是说,女人的化妆间不让男人窥见。既然如此,为什么这种闺房是一夫多妻制的埃及悲惨婚姻生活的病根、女人衰老多病的原因呢?对她来说,这是个简单的问题。那是因为闺房不健康的缘故。

美丽而健康的处女,一旦成为妻子,被关进了闺房,圈在日光照射不到的房间里,过着恍如躺着不动的生活。因此脸颊的色泽很快就褪去,瞳眸的光辉会消失,下巴也会成为丑陋的双层下巴。胖得像水肿,肌肉松弛,大腹便便。完全丧失了能够抓住丈夫心灵的女性美,衰弱得连性要求也无法适应。丈夫自然就要去寻求年轻美貌的女子。当第二个姑娘成为妻子之后,也会走与第一个女人同样的道路。于是,丈夫又去找第三、第四、第五个女人……这样在整个埃及的家庭里,脸色苍白丑陋的女人便充塞了闺房。

“因此,如同男人不好一样,女人也有罪。不光是埃及,一般地说,东方的女子一旦结婚,简直就像被抛入沉重的栅栏里,过着与姑娘时代判若两个世界的生活,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婚姻悲剧的原因,忘却了要保持女性美的事。埃及的妇女必须懂得真正的女性美,因为如果不努力保持这种美,就没有权利要求男人实行一夫一妻制。”伊莎·特莱密夫人说。于是,她一方面勇敢地主张一夫一妻制,另一方面开展鼓励已婚妇女变得更美的美容运动,并给它冠以“闺房仪式”的美名。这是她设计的一种美容舞蹈。

她的丈夫特莱密是个拥有埃及王室血统的贵族,因此她的运动获得诸多的方便。但是,要让数千年来闭锁在暗无天日的黑暗中的埃及妇女觉醒、要求男人赞成这种觉醒,绝非容易的事。但是,现在她说:

“一个闺房不是安置众多丑陋的妻子,而是一个美丽的妻子。”

她的声音响彻埃及,她的闺房舞蹈被广泛推广。拯救埃及妇女的工作,也就成为拯救埃及男人的工作,因此得到男人和女人的感谢,她也被推崇为给埃及带来真正的爱的幸福的女神。因为有了她,埃及妇女的地位才有提高,已婚妇女才变得更美,才逐步推行婚姻制度的大改革。

看到她的“闺房仪式”之后,有名的法国女性美研究家坡阿托博士说:

“我从未见过像现在埃及首都开罗和亚历山大港实行的闺房仪式那样,使女人的身体变得那么美丽、那么轻盈的东西。任何妇女只要实行六个月,身体大概都会发生判若两人的好变化。多亏有了特莱密夫人的倡导,埃及妇女才得以逐步体味到再生的喜悦。”

回想起来,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日本妇女的身体由于近年来体育的进步,也起了很大的变化。一个女人在受到古老历史的沉重压抑、无知者众多的埃及以身作则,把这项工作完成了。还有,特莱密夫人的话,对今天的日本男女来说都是含有许多教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