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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寒流来袭 · 1

[日]田中芳树2018年12月24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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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秒钟之后即将进入宇宙历七九九年,帝国历四九〇年,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仰望夜空,他第一次看到的数个星座在深蓝色的夜幕中闪灿着光芒。迈入新的年度之后,即将迎接第二十三个人生寒暑的年轻征服者,自他那冰蓝色的瞳孔中,朝着夜空放射出如冰箭般的犀利眼神。那是一种无言的宣告。他透过硬质玻璃制的天花向宇宙宣告,在他视线的彼方,连成一气的星群,只许作为被他征服及支配的对象之身份而存在着。当莱因哈特摇曳着他那灿烂如黄金般的金发回过头来面对聚集在大厅里的帝国军众将帅之时,从四方镶嵌着音响系统的墙壁上流泻出一阵钟声。似乎告诉人们旧的一年的日历已完成了它的使命。莱因哈特走近自己的桌子,高高举起手上倒满香槟酒的水晶杯,将帅们也回应着他的动作,以水晶杯中反射的光波交换着彼此的视线。

“干杯!”

“干杯!为新的一年——”

“干杯!为所创下的功勋——”

在充满霸气的干杯声交错当中,一个格外响亮的声音强烈地震撼着全座人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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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杯!为自由行星同盟最后的一年——!”

在众人注视下,那声音的主人一边看着莱因哈特,一边高高地举起酒杯。他的声音和表情就介乎于昂然和傲然的一线之间。莱因哈特端正秀丽的嘴角漾起一抹微笑,也同时举起了酒杯,这时,四周响起一阵叫好和拍手的声音。发言音则因为获得此一殊荣而兴奋得脸色潮红。

他就是依沙克·费尔南·冯·特奈杰中将,在满是少壮派的莱因哈特军高级将领当中,他显得格外年轻,和他的主君同年纪。在幼年学校中,他是在第一名的莱因哈特之后,优等生集团中的一份子。进了军官学校之后,声名更是大噪。但是,他却在中途退学投身前线,不管是担任实战指挥官或作战参谋,他都有着不容忽视的武勋,是个优秀的青年军官。在帝国历四八八年的“利普休达特战役”中,那些在幼年学校中和莱因哈特一起上学的贵族子弟们大多投入门阀贵族联合军中,最后终于自取灭亡;相对的,他选择了参与“金发小子”这一边,显示了他正确的判断力,在已故卡尔·古斯达夫·坎普手下任职时建立了不少功劳。战后,他离开了坎普,成为莱因哈特的直属部将,也因为这样,在日后坎普与自由行星同盟军的杨威利对阵败亡之际,他得以免于踏进败军行列的命运。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自己和周围的人深信,他有着一位肉眼看不到的超越常人智慧的守护者。因此,他越益确信自己是上天挑选的精英之一,为因应超越者的思宠,他更是凡事都比别人快一步。他认为今后要追过许多人,或者被追赶,不论在战场之内或之外,尽可能地引人注目是必要的。

他这种锋芒毕露的作风看在同年纪的主君莱因哈特眼里应该不是什么坏事,但是,看到这种类型的人,总会让莱因哈特联想起那个绝对不会刻意去引人注意的故友来。他觉得,如果是齐格飞·吉尔菲艾斯,那个牺牲了自己只为救他生命的红发挚友的话,一定不会赞成用这种方式来引人注意。莱因哈特知道不能这样做比较,但是,意志及理念所不能控制的心灵悸动却使得他情不自禁地这样想……

盛大的宴会中没有华丽感,反而充满了活力和冲劲,这或许是出席的人甚至连礼服都不穿而穿着可以立刻上战场打仗的军服之故吧!莱因哈特本人不喜欢在占领地的新年宴会中做华丽的装扮是原因之一,一个成功的征服者,必须能够小心避免不要刺激起占领地人民的反感,更主要的是列席的将帅中,有人在宴会结束的同时就要立刻出发往战场了,指挥远征军先锋部队的渥佛根·米达麦亚一级上将和率第二阵的奈特哈尔·缪拉上将就是这样。

帝国军中最年少的上将奈特哈尔·缪拉今年将迎接他自己的二十九岁生命。他有着灰色的头发和灰色的眼珠,正面仔细观察他的体型的话,会发现他的左肩稍微低了些,这是与其年轻不相符合的身经百战及负伤次数的最佳明证。但是,如果不去考虑这些,充其量他看来也只像是个参谋型、有着温雅外表的军人,但是他进攻的精悍及防守的顽强都获得极高的评价。

在他旁边的米达麦亚和现在负责指挥伊谢尔伦要塞攻略的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一级上将被称为帝国军的双璧,外号“疾风之狼”。从某方面来看略显短小,但似乎随时随地保持最佳机能状态的身材让人联想起优秀的体操选手,他比莱因哈特大八岁,比缪拉长两岁,但以一般的社会标准来看,他仍然算是黄口孺子之类的年轻人。

“年轻人可真是有精神!”

然而,米达麦亚却常常说些惹人嫌的话。他是这次占领费沙回廊作战中的指挥官,也是所有参战的提督中功勋最卓著者。所以遇到的困难也最多,对于比较年轻一点的提督们的豪言壮语,他总认为是过度的幼稚表现。

“我也还年轻,但却没那种精神。”

缪拉回应的声调中,总有着他个人特有的讽刺意味在,在比他们年轻的军人们眼中,这种举动有时候被视为带有焦虑感情的表现。有野心的人喜欢变化多于安定,渴求乱世胜于和平。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把握到动荡不安的时势带来的机会,就会加快飞黄腾达的速度,而且会扩大成功的范围。不管是米达麦亚也好,缪拉也好,都看到了活生生的例子出现在他们眼前。

在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的霸业即将快速完成的现阶段,他年轻的部属们建立功勋的机会也正不断减少。至少在一些人被野心之壁狭窄化了的视野中,通往荣耀的门扉即将被关闭了。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之下,同僚和前辈不再是生死与共的战友,反倒是带有竞争色彩的对手。尤其是缪拉,由于他没有像米达麦亚及罗严塔尔一般屹立不摇的名声,所以往往就明显地显现出其被视为“追赶”的对象之态势。

“算了,不管这件事……同盟军大概会由宇宙舰队司令长官亲自出马迎击我们吧?”

“亚历山大·比克古提督?的确……”

“他可是个老资格的军人。你跟我,再加上罗严塔尔、毕典菲尔特……把我们四个人的经历合起来都还比不上那个老人呢!他就像一座活生生的军事博物馆啊!”

米达麦亚从不吝惜于赞赏一个值得尊敬的敌将。缪拉自从认识这个年长自己两岁的同事开始就有意学习对方这个优点。但是,他自己也知道在表现力方面及不上对方。

“你们似乎谈得正起劲嘛!”

两个提督把脸转了过去,随即恭谨地行了一个礼。他们那年轻的主君正一手拿着水晶酒杯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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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谈了两三句话之后,莱因哈特问“疾风之狼”:“对于你这个历代罕见的巧妙用兵者,我无可挑剔,不过,同盟军可能会作困兽之斗,以破釜沉舟的姿态与我军决一死战,你打算如何对应?我想听听你意见……”

空荡的酒杯反映着灯火,在年轻的帝国军最高司令官俊美的脸上笼照着淡淡的虹色微光。

“我认为如果同盟军有充足的兵力,而不必顾虑人力和物力上的损失的话,他们可以在费沙回廊的自由行星同盟所属一侧的出口摆出纵深阵,从正面来向我军挑战。我军若要加以对抗,就只有采取中央突破一法了,不过,事先必须有心理准备,这种战法对我们自身将会有相对损伤,而且也得花上一段时间,费上一番功夫。如此一来,我们就必须时刻注意扼住我军后方的费沙动向,搞不好还会因为首尾不能相顾而居于劣势。”

米达麦亚的分析正确,表现明快清晰,具有充分的说服力。

“但是,这一次要是使用此法,同盟军的兵力应该会显得不足。如果一战失败就没有退路了,他们广大的领土,包括他们的首都都会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我们面前。如此一来,他们最初的一战就变成最终的一役了,除了投降之外,他们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一旦大势已去,他们就算想重组兵力再作反抗也是徒空无功了。”

歇了一口气,米达麦亚继续说道。

“有鉴于在费沙回廊出口处和我军作正面对决所冒的风险太大,因此,他们很可能会采取把我军诱入他们的领地内的战术,等我军到达行动的界限点之时,再破坏我们的补给路线,妨碍我们的通讯,分断孤立我军的各个部队,然后再将我们各个击破。也就是说,他们会大致改变攻守之地,使三年前的亚姆立札会战重演。因此,如果我们无限制地拉长军列,就会陷入敌人的算计。不过,依下官之见,我军的胜机也就在这里。”

米达麦亚闭上嘴,静静凝视着莱因哈特,年轻的主君脸上浮现出融合了敏锐和优美的笑容,对部下的能力甚表满意。

“你的意思是要用‘双头蛇’吧?”

“是……”

米达麦亚也对主君的洞察力甚表赞佩。

“缪拉提督的意见呢?”

莱因哈特微微改变了苍冰色眼眸的方向问道,帝国军中最年少的上将轻轻地行了个礼。

“下官也赞同米达麦亚提督的看法,不过,同盟军的作战行动或许没办法做到一丝不苟。”

“因为到处都有那些主张‘看到敌人而不作战是一种懦弱行为’的短视低能之徒吧?”

莱因哈特冷冷地取笑着架空的敌将。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十分有利了。只要把他们牵制住,逼他们打一场没有战略目的的消耗战,虽然没什么意义,不过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但是,这种打法太没意思了。”

喃喃自语的莱因哈特,表情若换成别人,在旁人眼中一定显得极为狂妄自大而不庄重吧?但就因为他是一个曾经在亚斯提星域中歼灭两倍多的敌人,在亚姆立札星域中使兵力达二〇〇〇万的自由行星同盟军遭受空前未有溃败的战争天才,所以才被认可有资格说这样的话。莱因哈特憎恶无能的敌人如同他讨厌无能的同志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希望敌人会采取有秩序的行动……”

丢下这句话,莱因哈特就离开米达麦亚两人的面前,朝别的谈笑圈子走去。

莱因哈特的秘书官——玛林道夫伯爵的千金——希尔德正以冰冷的苹果汁冷却自己因喝酒所引起的醉意。这时,喝完了酒前来放置空酒杯的特奈杰中将以兴奋的语气对兼具美貌与智慧的伯爵小姐说道:“玛林道夫小姐,后世的历史学家们一定会很羡慕我们吧?他们一定也很希望能亲身参加这个酒会,成为历史的证人……”

傲然的自负洋溢在他年轻的脸上,特奈杰中将寻求赞同似的凝视着希尔德。希尔德嘴上虚应着,内心却颇不以为然。她并不认为特奈杰无能,但是,对于他的言行举止太过唯莱因哈特马首是瞻一事却有些微的不安及无可奈何的苦笑。莱因哈特是个天才没错,但是,天才未必适合作为学习及模仿的对象。若真要学习,缪拉及瓦列的坚实及强韧才值得效法,但是特奈杰似乎为莱因哈特那独一无二的华丽光彩所惑了。

进入新的年度后很快地经过了两个小时,渥佛根·米达麦亚一级上将把酒杯放在一张桌子上,以律动的步伐走到年轻的主君面前。

“阁下,下官先行告退……”

米达麦亚敬了一个礼。莱因哈特轻轻地举起一只手回答。

“祝你胜利,我们就在海尼森再会了。”

面对莱因哈特那无畏的微笑,“疾风之狼”也以同样的表情回应着,之后,米达麦亚又端正地敬了一个礼,那裹着黑色和银色制服的身躯就在吊灯灿烂的光辉下走向外面。德洛伊杰、布罗、拜耶尔蓝、辛查等麾下的将领们也跟在素有勇将之誉的上司后面相继退下了。接着,奈特哈尔·缪拉也站到年轻的主君面前,行完了礼之后便率领着部下们离开会场。

出席者走了三成之后,现场活泼的谈笑仿佛吹动树梢的风戛然而止似的渐渐沉静了下来。莱因哈特也在结束了和几位重要的提督们礼貌上的交谈之后,坐到一张放在大厅一角的椅子上,交叠起他的一双长腿。

在这一瞬间,一阵强烈的感情旋风横扫过莱因哈特的心灵平原。在激烈壮大的征服战役之前,那颗飞扬的心快速地收缩,映在视野中的景致也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他感到有些不安,这种心灵的悸动恐怕不是能说与他人知的,也不是别人所能了解的。莱因哈特突然想到的是——当占领了费沙,征服了自由行星同盟,成为全银河系宇宙的霸者之后,自己是不是能够耐得住没有敌人的日子?

当莱因哈特出生时,帝国和同盟之间的战火已经持续了一三〇年,长达一一四万个小时了。只有不断的战斗才能让莱因哈特有踏实的感觉。对他来说,和平只是一片薄薄的,夹在战争这种厚土司中间的火腿片而已。然而,在莱因哈特打倒了所有的敌人,统一了宇宙,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之后,或许他也就同时失去了能让他充分发挥智慧和勇气以一决雌雄的对手了。

这个为作战、胜利、征服而活的金发年轻人似乎必须要为忍耐自己一手所建造而成的和平重担及无聊做准备了。

可是——莱因哈特突然苦笑着。他发现自己想得太早了。下一次的战斗未必是他获胜,或许悲怆的哀歌会是为他而演奏的。连战皆捷,却在最后一仗中吃败仗而从绚丽的历史舞台上跌落下来的野心家毕竟不在少数,他必须平安地度过尚未结束的今天,把目光投向明天,绝不能重滔那些人的覆辙。从那一天、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已不是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了……

凌晨四点,宴会解散了,每个人都为了完成征服之旅,分别回自己的宿舍做准备。这个时候,渥佛根·米达麦亚一级上将的舰队已经起飞升向尚未天明的夜空,并且陆陆续续从费沙的中央宇宙港出发。“疾风之狼”今年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为后面的大军保住费沙回廊的同盟一方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