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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邱梅尔事件 · 2

[日]田中芳树2018年12月24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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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因哈特的即位是在六月二十二日,而他在玛林道夫父女的恳请之下,前往邱梅尔男爵海因里希的宅邸拜访则是七月六日的事。在这一段期间内,年轻的新皇帝未曾有任何一天的休息,一直勤奋地埋头于政务当中。莱因哈特与他在军事上的敌手杨威利之间的优劣比较,一直都是人们所热烈讨论的。但是就勤勉的精神而言,莱因哈特无疑地是远在杨之上。这位有着耀眼金发的年轻皇帝是无缘将身心的活力贯注在游荡的事物上的,而且他也确实是乐于从事他自己所制定的义务工作。他的施政虽然说是专制,但是和高登巴姆王朝的专制比较起来,其清廉、有效率和公正的程度则远远地超出其上。过去民众们为了供应贵族奢侈浪费的生活,必须负担更多的租税,但是现在已经由过去的苦日子当中被解放开来了。

在莱因哈特的统御之下,组成内阁的阁僚人员有以下十名:

国务尚书 玛林道夫伯爵

军务尚书 奥贝斯坦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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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务尚书 李希特

内务尚书 欧斯麦亚

司法尚书 布鲁克德尔夫

民政尚书 布拉格

工部尚书 席尔瓦贝尔西

学艺尚书 杰菲尔特博士

宫内尚书 贝鲁恩亥姆男爵

内阁书记首长 麦恩荷夫

在这个内阁当中并没有设置宰相的职务,而由皇帝本身兼任最高的行政长官,也就是所谓的皇帝亲政体制。与旧帝国相比,所不同的是,废除了专司大贵族之间利害关系的调停、家族门第的审查、贵族子女之间进行结婚或相亲认可的机构——典礼省,而改设民政省以及工部省。

工部省所管辖的行政范围极广。比如行星与行星之间的输送与通信、资源开发、民用宇宙船和开发资材的生产、都市、矿工业基地、输送基地、开发基地的建设等等,各项在经济方面庞大的帝国所需要的硬件建设,以及社会资本的整备这样重要的任务都由这个新设的机关来执行。可以想见,这个机关的首长除非在政治构想力、行政处理能力、组织管理能力三方面都有着极高水准之执行力量否则不能胜任。三十三岁的布尔诺·冯·席尔瓦贝尔西曾经充满自信地说:“我认为自己在这三者当中至少具备有其中两者”。除此之外,他现在又被付予了一项非正式但是却非常重要的职务——“帝国新首都建设首长”,皇帝莱因哈特有一个极度机密的构想,他计划将首都迁移到行星费沙上,而席尔瓦贝尔西就是实现这个机密构想的负责人。待将来完全并吞自由行星同盟的领土,帝国的版图倍增之后,这个迁都的计划就会被执行,到时候费沙将成新时代的中心而君临全人类。

内政整备的执行和建设与穿梭于星之大海,指挥大军,使出浑身解数打败强敌的伟业比较起来,虽然踏实但是却索然无味。如果说对外征战是莱因哈特的权利,那么对内治理国家就是他应尽的义务,虽说在这个平淡无味的义务当中,很难有属于创造性的快乐产生,但是年轻俊美的皇帝对于这个伴随地位与权力而来的义务也从未曾马虎过。

后世的历史学家当中有人指称莱因哈特在作为一个政治家的同时,其实也是一位篡位者,其所表现出来的勤勉不过是由于心虚所造成的。这事实上是一个误解,因为莱因哈特对于其本身是一位篡位者这个事实,从未觉得在道义上有任何站不住脚的地方,而且终其一生也是这样的想法。他认为高登巴姆王朝的权力与荣华虽然为他所强夺,但是这些权力与荣华并不是自太古时代起就存在的,而且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保障它永远地存在。他虽然不曾像他军事上的对手杨威利那样热衷于历史的考察和思考,但也知道所有诞生在人类杜会中王朝,不管是经由征服产生的也好,或者是经由篡夺产生的也好,严格来说,都是将过去那个被称为“旧有秩序”的母胎破坏之后才诞生的畸形儿。没错,他确实是篡夺了高登巴姆王朝,但是高登巴姆王朝本身不也是经由始祖鲁道夫大帝强夺了银河联邦的国家组织,吸干数亿人民的血,使尽了力气才创造出来的历史畸形儿吗?在此之前有谁曾想像过在众恒星系之间会出现一个全凭皇帝的个人喜好与强制意志执行的军事力量来支撑的专制国家!期望长生不死而步上将自己神格化这一条路的鲁道夫大帝,最后还是难逃一死的命运,而他所创造出来的杰作高登巴姆王朝时至今日气数也已尽了——这所有的一切只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

莱因哈特其实也不是一个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罪恶感的年轻人,只不过是他找不到任何正当的理由要对高登巴姆王朝的灭亡抱持负疚感。真正让他感到痛切的悔恨与自我遣责的是其他许许多多的人和事,其中包括那些还活着的人、以及因他而死去的人……

正当季节由初夏即将迈入盛夏的时分,这一天,七月一日,担任国务尚书的玛林道夫伯爵佛兰兹请求谒见年轻的皇帝。

玛林道夫伯爵佛兰兹从未以自己是一个具有大帝国政府首席阁僚身份的大人物自居。从过去的旧王朝时代开始,他的精神领域当中就不曾有任何政治野心的存在。他认为只要将玛林道夫家族、以及先人所交付的邱梅尔家族,这两家的资产予以稳当踏实的管理,避开政争与战乱,让两家得以过衣食不致缺乏的生活即可,并没有积极地去靠近权力与地位的意思。

但是就莱因哈特的看法,新王朝是由皇帝亲自来治理,内阁只不过是皇帝的辅佐机关,在这个前提之下,首席阁僚并不一定要是一个具有卓越才能的人,相反地,他不需要过于主张自我,只需贯彻全体阁僚的协调工作,适度且合宜地掌理国家的典章制度,整顿出一个让其他的官员们能够容易发挥才能的环境就已经足够了。玛林道夫伯爵是一个众所皆知的正人君子,在他被委托掌管邱梅尔家族的资产之后,只要他有一点点意思,就可以将所有的资产加以并吞,这种前例在前典礼省的资料室当中多的不能再多。但是他却有没有这样做,当海因里希年满十七岁,资产的管理权重新交回到邱梅尔家族手中的时候,资产的总额是分文未减的,而同一个时期当中,玛林道夫家族的资产反而因为其所投资的天然重水矿山发生事故,而有些微的减少。由此可见伯爵为人的光明正大是无须怀疑的,而他也不是一个对于世俗之事无能的人,从他能够了解女儿的才能并且使之得以发挥所长便可看得出来。这以上种种都是促使他能拥有今日之地位的理由。

玛林道夫伯爵所参奏的内容,看来似乎让莱因哈特稍稍有些吃惊。国务尚书在深深地一鞠躬之后,对着年轻的皇帝问道:“敢问陛下您是不是有结婚的意思?”

“结婚……?”

“是的,结婚后立下后嗣,决定帝位继承的秩序,而这也是您身为君主的责任。”

这虽是欠缺创造性的话题,不过却不能够怀疑其正当性。莱因哈特在回答之前,沉默了好几秒钟。

“没有那个意思……至少在目前这个时候。其它必须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言辞虽然和缓,但是言下所表现出的拒绝却是比言辞本身更坚定一万倍。玛林道夫伯爵鞠躬行了一礼后即不再多说了。他原先的用意也只是想在这个时候唤起年轻君主对于人类社会中结婚这一个成规的注意,但是这事毕竟不能勉强,现在只要能够知道皇帝的意愿所在也就足够了,如果硬是再加以强调的话,恐怕会使得性情激烈的皇帝发怒。善良的伯爵心中这么暗自地思考着。

玛林道夫伯爵于是将话题一转,说到他那个体弱多病剩下日子不多的侄子邱梅尔男爵认为如果能够祈求皇帝莅临他的宅邸,那将会是他毕生最大的荣幸。莱因哈特以不经意但是却流露出无限优美的姿态将他金黄色的头轻轻一歪,立即点点头表示同意。

玛林道夫伯爵满怀欣喜地退出了皇帝面前,但是却立即面临了接踵而来的质疑。在玛林道夫伯爵谒见皇帝后两个小时,就在例行的内阁会议即将召开之前,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便直接了当地问道:“我想知道国务尚书您提议皇帝结婚,不知道是基于什么样的想法呢?”

温厚善良的国务尚书并未立即回答。因为这位有着两只义眼的军务尚书就算不是一个心怀恶意的人,但却不折不扣的是一个冷酷且不懂得情理的人,这一点玛林道夫伯爵是知道的,或者说玛林道夫伯爵心中是这么想着。他于是极其用心地在他那虽没有天才般的灵机一动,但却也是经过整理的脑细胞当中,慎重地挑选着应对的词句,以及应该面对此人的表情。

“陛下今年二十三岁,说起来非常年轻,我想也没有必要急着赶快结婚。但是不管从哪一个角度而言,为了皇帝的继承,陛下结婚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想事先提名几位皇后侯选人的话,应该也是好的吧!”

说到这里,玛林道夫伯爵感觉到军务尚书的义眼仿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您说得没错。那么,皇后的第一位候选人是国务尚书您的千金吗?”

奥贝斯坦的口气,就算不是毒针,也像是镶着冰带着雪似的,让人听了浑身不自在。玛林道夫伯爵感觉到自己周遭的空气仿佛早春季节的气温下降般地的寒冷。军务尚书的话就算是开玩笑,已让人觉得难以消受,若他真的就是这个意思,那么更让人承受不住。在一番匆忙的思考之后,伯爵决定用开玩笑的处理方式来应付。

“哦,不,这个孩子太过于自作主张且一意孤行,不是一个可以静静地端坐在宫廷深处的贵夫人。我常常担心这孩子虽然知道不少东西,可是会不会唯独不知道她自己是一个女孩子呢?”

奥贝斯坦听到这一番话并没有笑,只是低沉地说道:“国务尚书确实是一位有见识者。”

他锐利的语锋就此收住了,玛林道夫伯爵也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之后,父亲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希尔德静静听了之后笑道:“军务尚书是想警告我们父女不要想蒙骗陛下企图垄断国政吧。姑且不论他这样的担心是不是出自真心,总而言之,这大概就是他的想法。”

“真是毫无道理啊!”

其实伯爵本身并没有打算要与奥贝斯坦这样的人,在对于皇帝的政治影响力方面一争长短的霸气与野心。而且假如将皇帝莱因哈特想成是女儿的丈夫,就不免要感到精神性的肠胃衰弱,但这并不是因为单纯的诚惶诚恐之故。

依玛林道夫伯爵的想法,皇帝莱因哈特固然是一个伟大的天才人物,但是所谓的天才并不是说他在精神方面所拥有的精力很明显地较一般人更为膨胀,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他在某些特定的领域内,确实拥有更多的精力与智慧,好比将一只装有水的杯子倾斜过来,水的容量没有变,但是其中的一边会变的更深,而相对的另一边就变浅了。就像过去一则逸闻里所说的,某个古代伟大的天文学者抬头在仰望夜空研究星体运行的时候,竟然不慎掉到井里面去,这一种“浅”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特别是在性爱的方面好像更有突出之处。“如果将色情狂与同性恋者从历史与艺术当中逐出来的话,那么人类的文明将不成立。”“银河帝国前史”的作者阿尔布雷希特·冯·布鲁克纳子爵曾经说过这么一段话,而现在思想极合乎人伦常理的伯爵所操心的是,莱因哈特对于性爱的关心是不是太少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也是很麻烦的。他希望女儿的丈夫是一个平凡善良,而且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需要隐瞒的男子。不过,这些考虑也是在女儿有打算要结婚的情况下才能成立的……

“不管怎么样,希尔德,我们虽然承蒙陛下的信赖和厚意,但是也不可以作出任何公私不分的举动。毕竟所有误解的根源都在于人与人之间。”

玛林道夫伯爵虽然也知道自己并不能给予这个聪明且充满活力的女儿什么了不起的心得感言,但还是禁不住流露出一位平凡父亲的感情。

“是,我明白。”

为了当面让慈祥的父亲安心,希尔德如是回答道。但是事实上,确实有些地方是这个聪明的女儿也无法了解的,因为莱因哈特对于她的感情,以及她对于莱因哈特的感情,几乎已到了无法分析的极点。虽然说彼此之间并没有任何的憎恨或厌恶,但是在“不讨厌”与“喜欢”之间应该是还有一段相当大的距离的,而且在好感当中,也应该分有许多的层次与种类。或许尝试着将非理性的事想以理性的态度来解释就是她的、而且也是莱因哈特的缺点也说不定。

这些姑且不论,希尔德立即能够了解到的是,莱因哈特他是在什么样的心理下,会同意亲临毫无因缘可言的邱梅尔家族宅邸。

对于皇帝——为最高权力者同时又是一个最有权威的人来说,最讽刺的事情莫过于连亲临臣下的宅邸时,都还得要考虑到政治方面的顾虑。历代的许多皇帝甚至还为了在那些彼此对立的多位重臣当中,到底要先亲临谁的宅邸而伤透了他们平常也不怎么使用的大脑。这许许多多的先例,对于莱因哈特来说或许是太可笑了。

海因里希·冯·邱梅尔男爵既不是莱因哈特的功臣,也不是宠臣,或许这正好就是年轻皇帝中意的地方也说不定。正因为这位金发的霸主对于高登巴姆王朝的旧习和礼法有着极度的反感,才使得他有兴趣给予一位连一面之缘都没有的旧贵族所谓首先莅临的荣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