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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个退役生活者的肖像 · 5

[日]田中芳树2018年12月24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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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内肯普对于杨威利的偏见,也给了后世许多的历史学家一些影响。他们受到了杨究竟是一个“民主政治的拥护者”抑或是一个“避世的智慧将领”这个幻影的迷惑,在他们试着解释杨的行为时,所采取的立场与其说是以一个研究者,毋宁说是以一个崇拜者,他们断定杨所有的行动都是在经过极细密的计算之后才产生的,就连他退役后乍看之下极为平凡的生活,也是在打倒帝国这个目的之下,为了要争取时间所采取的极为深谋远虑的计谋。不过以杨本身的看法而言,这样子被高估也算是一件蛮不错的麻烦事吧,毕竟年纪轻轻的不工作,就靠着退休金整天闲着没事干的生活是任谁都不会赞美的。

不过就事实上而言,杨的“深谋远虑”确实也是存在的。对于他本人来说,这些想法或许只是单纯地打发打发时间也说不定,不过就当时的二、三个证人所传留到后世的内容大约有以下几项:

一、这个计划的目的在于重新建立健全的民主共和政体。如果能够从银河帝国实质的支配当中脱离,恢复自由行星同盟完全独立自主之地位的话,当然是最善之作法。如果不成,那么无论规模的大小,都应该要谋求一个民主共和政体的成立。国家只是将市民的福址与民主共和政治付诸于实现的一种具体化手段,应切记除此之外没有其它别的目的。自古以来,将国家视为神圣之存在的人一定是那些靠吸取国民的血汗赖以寄生的人,所以,如果只是为了要拯救他们而来发动另一次流血冲突是一点必要都没有的。

二、重新建立民主共和政体的工作,必定得区分为四个范畴。分别为:A、理念,B、政治,C、经济,D、军事。

A是整个计划的前提。也就是说民主共和政治的重建与市民政治权利的恢复,究竟能够汇集多少精神上的关心与支援。如果大部分市民无法认同民主共和政体重建的意义,那么无论是什么样的计划或阴谋都是没有意义的。要能够强力唤醒市民这种认同的话,大概必需要在——a、专制政府的暴虐压制之下,或者,b、有民主共和政治的象征性人物牺牲的情况下才可能做到。这两者之中无论那一种产生,都会成为在感情面、现实面加强这种理念的要素。但是如果这种情况的发生是经由民主共和阵营自己的手所导演的话,计划终将会流于一种阴谋。也就是说,这一切需要时间与踏实的努力才能够达成(但努力这种字眼并不是杨所喜欢的)。

B的形成全凭A的达成结果,但是在同盟尚未能够保有内政自治权的情况下,在行政末端的单位当中建立起反帝国的地下组织也是可行的办法。特别是在税收与治安这两部门中使位于第一线的人组织化,比起其它的活动更要来得优先。此外,还要在帝国内部、以及帝国支配之下的费沙自治领内部制造协力者,而这样的协力者即使并不是有意识的也无妨。在靠近敌人权力中枢的地方最好也得派人设法渗透,如果能够制造出一些和己方互通声气的人则为最佳。虽然说来极为卑鄙下流,但是举凡收买、胁迫、或者为了要激起对方相互之间的嫉妒仇视所应用的密告或中伤都是应该要考虑的手段。

至于C的话,在B的情况下,费沙、特别是独立商人的协助是不可或缺的。同盟每年得向帝国缴纳一兆五〇〇〇亿帝国马克的安全保障税,所以自然无法期待财政状况得以好转。向费沙商人以高利贷来筹措资金固然也是一种办法,但与其这么做,是不是可以将矿山开发权或是航路优先权提供给这些独立商人,并且保证将来的存续与扩大,以谋求他们的合作。重要的是要让他们理解到,对他们来说,协助民主共和派比拥护帝国更有利益。在有关B的方面,如果能够使得帝国采取将产业国有化或者物资专卖化,那么要寻求费沙那些独立商人的协力将会更为容易。举例来说,古代的某个大帝国之所以会屡屡面临民众的叛乱,弄得焦头烂额终致四分五裂,原因之一便是该帝国将人类生存所必须的盐列为袭断专卖之项目,而官吏便得以从中贪图不当的利益。不管怎么样,要寻求费沙商人的支持,一定要能够给予他们相对的妤处才行,但是毕竟民主共和政治的重建,并不等于分别来重建同盟与费沙,所以也不需要太过于担心。

有关于D所有的活动,都是在A一直到C所有的每一个项目完成之后才开始进行的。有关战术层面的构想,在现阶段是没有必要的。所谓的军事重建,是指在反帝国活动当中,负责实际作战方面所有组织的编成。这个组织里面必须要有一个核心的部队,这虽然已经安排妥当,但是还需要再增强其战力。另外指挥官的人选也是很重要的,自己所尊敬的梅尔卡兹提督在人格方面以及能力方面虽然都有十足的条件,但可惜的是,他是来自帝国的亡命者,就这一点而言,如果让他成为民主共和政体的军队指挥官的话,或许无法得到充分的信赖也说不定。那么,如果是比克古元帅的话呢?这得要深思熟虑才行。

三、大概是永远适用的法则。也就是说尽量减少自己的敌人,增加敌人的敌人(对方的敌人不见得一定是我方)。这一切都是相对性的问题。整体的力量必须要超出对方。特别要留意情报的质与量。

……这些都是杨计划当中的基本部分,至于其它更为庞大的策谋,杨并没有记载于文书当中。因为他并未轻视雷内肯普高等事务官在维持治安方面的能力,所以自然不会留下任何对新王朝怀有叛逆意图的证据,让对方可以对他执行裁决。

由序曲到最后的乐章,整个“叛乱交响曲”的全部音符,都已经收录在他的脑细胞当中。这个内容仅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当被问到军事方面的指导人名单为什么不包括杨本人的名字时,他的回答是这样的:“到了那种地步,我难道还要工作吗?我用头脑思考,至于身体力行的话就委交其他人吧!”

杨的构想并不是基于所谓“中兴复国”的理念。因为自由行星同盟这一个权力机构本身,已不具有让人要用流血赌命来使它复兴的理由或价值。他认为国家这一个东西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道具。他一直不断地告诉别人这一个观点,在文章当中也多次提到——只不过这当然都局限在私人的领域内。

另外,在他的心中,从未曾对于他的敌手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个人有过任何一丝一毫憎恶的念头。相反地,没有其他人像他一样给予莱因哈特这么高度的评价。依照杨的见解,莱因哈特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军事天才,而且他在作为一个专制君主的时候,见识极高,而且极少有私欲,施政公正廉洁,就目前看起来真的没话说,没什么可挑剔的。因此杨甚至也想过如果他的统治能够照这样子长久持续下去的话,应该可以说是多数人类的幸福吧。

但是,值得戒惧的一点,在新皇帝莱因哈特借由他强大的政治力,为银河系宇宙招徕和平与繁荣,并且加以维持的同时,人们会习惯于将政治这档事完全委托他人来管理,这么一来,人们将不再是市民而是臣民,这对杨来说是很难忍受的。

杨认为,专制君主的德政或善政这一个玩意儿对于人类的政治意识来说,应该就是一种最为甘美的麻醉药吧。不用参与、不用发言、甚至不用思考,政治就可以正常地运作,人们也可以享受和平与繁荣的话,有谁还会想去参与麻烦的政治呢?能够这样的话固然很好,但是为什么人们没有把他们的想像力延伸到另一个方面。自己如果会将政治看成是麻烦事的话,那么专制君主必然也是如此。当他也对政治感到厌烦,并且滥用他所被赋予的无限制的权力来满足他个人的私欲时,人民该当如何?所以就长远来看,权力还是应该要受到限制、批判和监视的,因此就本质而言,民主政治是比专制政治来得合理。

但说是这么说,事实上杨本身的心理也不见得是稳固毫不动摇的。假设变革能够往好的方向进展,而人民也都能够享受和平与繁荣的果实,然后现实上看起来也似乎能够这样一直继续持续下去的话,那么又何必一定要拘泥在某一种政治形式上呢——杨有时也会不自禁地这么想。自己过去也曾经因为在投票选举日的前一天晚上喝酒醉得不省人事,等到第二天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刻,投票已经来不及了,最后被以弃权论。当他回想起过去这个不名誉的经验时,也会面红耳赤。自己也没有什么面子可以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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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当一个人真正想要做些什么事的时候,所有的这些理性思考好像都必须要立刻停止。在大多时候,人是一种叫做“信念”的动物。如果一个人必须要坚信唯有自己才是正确的,其他所有反对的人都是错误的这种信念,才能够成就大事业的话,那么杨这个人看起来似乎是没有办法成就什么大事业的。

在后世的历史学家当中,也有部分的人认为信念可以使一切行为免罪,他们对于杨偶尔说过的一些侮辱了信念这一个神圣字眼的话,不但予以严厉批评甚至加以口诛笔伐。以下就是他们认为有问题的,杨在发牢骚时所曾经说过的几句话。“其实所谓的信念不过是人们为了要使自己的过失或者愚蠢的行为正当化,所使用的一种化妆掩饰的籍口。化妆化的愈厚,愈是不容易看清底下真正的面貌。”“为了信念的理由而杀人,其实比为金钱而杀人更下等。因为金钱至少具有万人共通的价值,但是信念的价值则仅限定于本人才有。”

如果让杨接着说下去的话,那么他大概会说没有什么东西的存在比信念更为有害的了。就以鲁道夫大帝为例吧,他的信念不就消灭了民主共和政治,杀害了数以亿计人民的性命吗?任何一个人只要使用了像是“信念”这一类的调子,每使用的次数多加一回,那么杨对于这个人的评价就降低了一成。

其实光凭自己本身想要破坏新兴秩序的意图看来,或许就足以被称为历史上的罪人也说不定,由后世人的眼光来看,大概唯有莱因哈特才是历史的继承者也未可知。杨对着爱妻说着说着,一口喝干了第一杯“添加红茶的白兰地”。

“说到底,期待他人堕落的作法,不管怎么看都是卑鄙下流的,实际上就是想利用他人的不幸啊!”

“不过,现在除了等待也别无它法了。不是吗?”

新婚的妻子菲列特利加一面回答道,一面好像注意到什么似地,伸出手想要把白兰地的酒瓶拿到自己这边来,不过却以半瞬间的时差慢了杨一拍。

“时间点还没掌握到啊,少校。”

杨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一面开始把白兰地酒注入自己的茶杯中,但是偷眼看到妻子的表情,也仅倒了原本预定的七分的量便停住了,他一面盖上瓶盖,一面好像为自己辩护似地说道:“人之所以会想要某种东西,是因为身体对于这个东西有需求。所以诚实地顺应自己身体的所需,想吃的东西就吃,想喝的东西就喝,这样对健康才是最好的喔!”

虽然杨的视野比其他大部分的人都来得宽广,而且视线发射所及的射程也很远,但是怎么也不可能掌握全宇宙当中所有正在或将要发生的事情。当他在许许多多的限制当中,仍想着如何经营和谐的新婚生活的同时,在与他所新建立的家庭隔着有一万光年距离之远的银河帝国首都行星奥丁上,皇帝莱因哈特所亲自召开的御前会议当中,已经决定了要对地球派遣讨伐军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