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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青木塬 · 3

沧月2018年08月10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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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墨宸?显然没有料到这个乡野村夫嘴里还会吐出这个名字,旅人有些意外,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个欢悦的声音叫着:“爹!爹,你看!快看啊……”

月下,孩子一手拖着渔网,一手拎着沉甸甸的鱼篓,从外面的小路上一路飞奔进来,满心欢喜:“天啊,居然网到了那么多鲫鱼!明天拿去卖了,可以换酒给爹——”

话音未落,一个黑影扑来,厉喝:“快出去!”

孩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一黑,紧接着又挨了一脚,身体往外直飞了出去。那一脚之狠远远超出他平日所挨的,他“哇”的一声跌落在台阶下,痛得大哭起来。

“快滚!”父亲的语气比平日更加粗暴,吓得他打了个冷战。

定了定神,孩子才看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正在和他父亲对峙。一看之下,他不由得失声叫了起来,恐惧万分:“怪物!爹,这就是我看到的那个从水里出来的怪物!他……他怎么到家里来了?!”

“别废话,快走!”男人握着刀堵在门口上,防备着旅人越过自己奔向儿子,一连声地怒斥,“小兔崽子!别愣在那里,快跑!他妈的,快跑啊!”

那个孩子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然而,他不但没有跑,反而往里冲了过来。他个头不高,身体也瘦小,然而这一跑快得像一头小豹子,一头撞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鱼叉,往那个旅人的腿上便扎了下去,嘴里怒骂:“怪物!快从我家滚出去,不许害我爹!”

那一瞬间,这个瘦弱的孩子身上迸发出了巨大的勇气,令两个男人都为之一惊。旅人只是微微抬了一抬手腕,孩子还没近身,只觉得手里一股大力凭空涌来,手腕一震,那把鱼叉便飞了出去,“噗”的一声扎在梁上。

父亲大吃一惊,不等孩子冲到旅人面前,左臂一伸,将他凌空提了起来,一把拉到了身后,怒骂:“兔崽子,你……你疯啦?”

“……”旅人看着这一对剑拔弩张的父子,忍不住苦笑起来,“两位,在下真的并没有丝毫敌意,何必如此?”

然而,虽然他及时示好,或许是因为看到自己的儿子卷入其中,男人的眼神又变得充满了杀机。

“唉……”旅人想了想,回过手,用手里的箭镞挑开了头上戴的风帽——那一瞬间,一头蓝色的长发飞扬而起,在陋室内猎猎迎风,璀璨不可方物。

“鲛人!”男人失声惊呼。

月光皎洁,然而眼前这个客人的容颜,竟然映照得月光都失去了色彩!他也算是见过世面、走遍了云荒的人,但在他的记忆里,居然找不出一张脸及得上眼前这个人的一半!

这样的外貌,这样的发色,的确只是存在于传说里的鲛人。

“是的,我从海国来。”旅人微笑着,把那支拔出来的箭交还给他,“我和云荒、白墨宸、素问并无丝毫关系,请别误会。”

男人疑虑地看着他,还是下意识把儿子挡在了身体后面,握着刀:“那你的剑……”

“这把剑并非我原先所有,也是别人传给我的。至于来历,恕在下不能细说。”旅人抚摸着剑柄,“而且,阁下不曾听说吗?就在半个月之前,白帝白烨驾崩了,白帅挂冠归隐,宰辅素问也意外身亡。”

这个消息显然还是第一次传入这个偏僻的深山小村,男人一听,果然脸上的疤痕狠狠抽搐了一下,失声问道:“不会吧,白帝、宰辅真的都死了?怎么可能!”

“是。”旅人叹息,“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神木郡的郡府打听一下。”

“哦……难怪雪主他又出现了。”男人打量了他半天,暗自松了一口气,“那么,你真的和那些人没关系了?”

不管对方是不是说了真话,然而方才的那一瞬间,以他那样惊人的身手,的确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自己和嘉木同时杀死的。然而,他却没有,却在不停地示好。既然如此,自己再剑拔弩张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在下只是路过这里,想找一个地方落脚休息一晚上而已。明天就要去青木塬了。”旅人叹了口气,似乎对引起这一对父子如此大的不安而感到抱歉,拱了拱手,“既然如此,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男人的脸色猛地变了一下,没有说话,眼神有些闪烁地看着那个旅人的背影,不知道想着什么,嘴唇微微哆嗦起来——青木塬!

这个陌生人说,他要去青木塬?!

他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那个旅人已经走到门口。孩子忽然冲了出来,怯怯地开口问:“鱼篓……鱼篓里的鱼,是你弄进去的吗?”

听到孩子的问话,旅人回头微微笑了笑,他的笑容温暖而虚无,有一种纯净的力量,似乎让这个寒夜的风都暖了起来:“就算是我打扰贵处的一点歉意吧。”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入了黑夜。

“这位客人!”忽然间,身后的男人咳嗽着,低声开口了,“孤村荒凉,没有什么客栈。如果不嫌弃舍下简陋,不如留下来歇息一夜如何?”

旅人有些意外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此地的主人没有说什么,手里捏着那封信,在夜风里恳切地望着他,似乎忽然间改变了主意。

 

深夜留客,重开酒席。

酒已经没有了,上来的只有茶。神木郡出产好茶,然而杯中的茶叶却是微微泛黄,也没有清香,泡出来苦涩不堪,应该是隔年的陈茶了。

“抱歉,家里真是没什么好招待的……酒今晚刚被我喝完了,咳咳。”男人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咳嗽着,“等下我让嘉木再去把鱼给煮了。”

深夜里,万籁俱寂,只有后院里那条老狗不停地叫。旅人还没说什么,男人却骤然不耐烦起来,回头大喝:“嘉木!替我去后院,把那条乱叫的狗宰了给客人下酒!”

旅人愣了一下,以为对方只是随口说笑。然而孩子显然知道父亲的说一不二,身体颤了一下,站在那里没有动,脸色刷地苍白,结结巴巴地道:“可……可是,三花是从小养到大的啊!爹,别杀它,我们吃鱼吧?”

“让你去你就去!还不赶紧滚!”男人暴躁地拍着桌子,指着后院那条不停吠叫的狗,“它已经老得快掉牙了,不吃了,难道你还想给它养老送终不成?”

“不必劳驾了,”旁边坐着的旅人连忙伸出手,劝解,“在下一贯不吃荤,就不用麻烦找菜来下酒了。狗是有灵性的牲畜,吃不得。”

“不吃荤?”男人有些愕然,回头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俊秀年轻人。

“是的,除了鱼类之外,我从小只吃素,也不怎么喝酒,”旅人道,对着如释重负的孩子微笑,“你就去蒸几条鱼来吧。”

“好!”孩子喜出望外,一溜烟儿地提着鱼篓往后面灶台跑。

“这个小兔崽子……呸!”男人看着儿子的背影,喃喃自语,“怎么会是娘们儿似的脾气?男儿到死心如铁,为了一条狗哭哭啼啼,将来难成大器!”

旅人却是一笑:“像阁下这样的高手,生出来的儿子又怎么会是娘们儿呢?”

他说得轻松随意,然而男人眼神刷地亮了,有肃杀之气一掠而过。他猛然从桌子旁站起,定定地看着对方,就像是一只要扑食的猎豹。然而旅人面不改色,只是指了指放在一旁的那把刀,淡淡地道:“这东西上有血腥气,只怕以前杀过不少人吧?”

他抬头微笑:“眼神和杀气可以隐瞒,但兵器是不会隐瞒的。”

那个男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弓弩,眼神微微一变,吐出了一口气:“就知道阁下不是普通人,果然好眼力……”

旅人微笑不语,并不继续追问。大野藏龙蛇,云荒之大,自然多有奇人。既然这个人选择隐居在此地,那么必然有自己的缘由。如果对方不说,自己也不方便多打听。

然而,他虽然不语,但那个男人迟疑了一下,肃然拱了拱手,坦然介绍:“在下祁连钺,也曾是个游侠,如今不过是一介废人,让阁下见笑了。”

“祁连钺……阁下当初用的,肯定不是这个名字吧?”旅人微笑着,也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在下溯光,海国人,路过云荒,有幸与阁下有一面之缘。”

“海国……”祁连钺喃喃着,一拍桌子,叹息道,“我年轻的时候,也算是纵横四方浪迹天涯,去过不少地方,却偏偏没去南方的碧落海……如今只怕这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再去了吧?”

那个叫溯光的鲛人摇了摇头,微笑道:“人类的一生有一百年,而如今阁下四十岁不到,余生尚自漫长,轻言一生未免过早吧?”

“你不会没看出来吧?”祁连钺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腰,“我的腰椎曾经彻底断裂,差点就成了终身瘫痪的废人。如今虽侥幸能重新站起来,却连弯下腰都不容易,更不用说别的。已成废人,谈何搏浪出海?”

溯光看了他一眼,道:“请容在下冒昧了。”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他迅捷伸出手指,轻轻搭了下对方的腕脉。他的手指是冰冷的,令祁连钺下意识地颤了一下,背后冒出一阵冷汗——这个鲛人的速度如此惊人,如果他不是只搭脉,而是直取自己的咽喉,只怕自己也无从阻挡吧?

溯光停顿了片刻,松开手来,摇摇头,不说话。是的,这个男人体内的气脉已经完全断了。大约在十年前,他整个身体的七经八脉被一种可怖的力量震断,如今连内息和骨骼都不连贯,论体力,只怕连普通农夫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