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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 1

[日]东野奎吾2018年06月27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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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十三日,星期五,这天的课总算平安无事地结束。本想直接回家,可我与惠子有约,全县大赛也在临近,社里的训练不大好溜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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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的更衣室仍被禁止使用,即使可以用我也不想进去,就打了招呼借用体育教师专用更衣室。我正换着衣服,竹井大汗淋漓地进来了。他拭去结实肌肉上的汗水,把背心换成运动衫。

“今天的训练结束了?”我问。竹井是田径社顾问,总是一身背心短裤在跑道上跑到太阳落山。

“没,一会儿要开会,关于秋季比赛日程和体育节。”

“体育节……”是有那么回事。最近事情太多,无关紧要的便容易被忘记。

“体育节的高·潮是各社团的表演赛,我们就讨论这件事。”

“哦……今年表演什么来着?”好像听说过,可没记住。记得去年是“滑稽时装秀”。

“今年是化装游行,我们顾问也得表演,真让人挠头啊。”

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

“你们社扮成什么?”

他抓抓脑袋回答:“她们胡闹,要弄成乞丐,脸上涂泥巴,穿破烂衣服,摇摇晃晃走路,她们说那样像早期嬉皮士,很时髦。”

“你也参加?”

“是啊……据说我是乞丐头子,大概就是要弄得比其他乞丐更脏吧。”

“这可有点……”我忍住笑,把“可怜”二字也吞了回去,想着射箭社到底会作何打算。惠子什么也没对我说。

到了射箭场,我询问惠子,她轻描淡写地说:“那个呀,马戏。”

“马戏?”

“大家扮成马戏团,驯兽师呀魔术师什么的。”

“哦……那我扮什么?不会让我穿上毛绒衣服扮狮子吧?”

“这主意不错。比这要好一点点,是小丑。”

“小丑……”满脸涂白,加个红鼻子……看来也轮不到我去笑竹井了。

“而且不是一般的小丑,是拿着一升装的大酒瓶,喝得烂醉的小丑。”

“醉鬼啊……”要跟上她们的感觉真是没指望,想起竹井的话,算是再次领教她们了。

射箭社的训练照规定时间开始,开始练习前,照惠子的指令,全体成员每两人分成一组,一年级学生尽量和二、三年级搭配,除了这一条外她们自己随意搭伴。惠子事先告诉过我这么分组的目的,是为备战一个月后全县比赛的特训。

“以前都是由自己来计算得分,这样打分会比较松,一种情况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糟糕的成绩,还有一种是在射中十分和九分界线时总会给自己算十分。以后改成两人一组,互相计分,这样一定会变得更认真,也能相互检查对方的姿势,对于还没习惯比赛的一年级同学,还能一对一进行指导。”惠子觉得自己想出了高招,两眼放光,说得很兴奋。我觉得胜负在于个人,没有完全赞成,但出于优先考虑学生的自主性这一点,也没贸然表示反对。

她们马上两人一组开始练习。和惠子搭档的是一年级的宫坂惠美。惠美在暑假里左手腕扭伤,戴着护腕的左手还没好,却很有长进,看样子能赶得上参加全县比赛。她对靶子的恐惧好像也消失了。

在全县比赛中名列前茅就可以参加全国比赛。站在队员们身后看她们奋力射箭,我真想让她们全都去参赛,但也知道几乎所有人都没有足够的实力。

“好像一脸愁容啊。”惠子把玩着我给她的那支幸运箭走了过来。

“因为有期待,难免会感到凄凉。”

“老师你觉得凄凉也没用呀。还不如射射箭呢,给我们示范一下嘛。”

听她一说,我才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拿过弓了,没那种心情。但也许正是这种时候需要换一下情绪。

“好,久违地让你们看看什么是艺术性的射法。”我去社团活动室拿弓。

我站在五十米线上,队员们开始停下动作注视这边。我属于面对靶子就会心跳加快的类型,众目睽睽之下还真是压力不小。

“没射好也别笑啊。”我强打精神,连声音都有点不自然了。

瞄准器对准靶子,慢慢拉弓。左肩有点端着,这是学生时代就有的坏习惯。瞄准靶心,全力绷紧背部肌肉,进入日本箭道里“会”的状态。弓拉到一定位置,金属片掉下发出咔嚓一声,箭应声离弦而出。

在大家的注视下,箭以破竹之势朝靶子飞去,砰的一声,正中靶心的黄色部分,即所谓的黄金区。

“好箭法!”彩声四起,我也一下子放松下来,剩下的五支箭都没射空,算算分数分别是十、九、九、八、八、七,共五十一分,很久没练习的状态下射成这样,已经算不错了。

“传授一下紧张时也不失误的秘诀吧。”惠子说。其他人也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哪有什么秘诀?在亚运会上拿过金牌的末田说过,‘只要瞄准了,箭就不会去别的地方’,这种话只有成为高手之后才能说。”这是我做学生时听过的话,只是自己根本无法接近那样的境界,而此刻听我说话的队员也一脸茫然。“我能说的是,我们普通人在决定胜负的紧要关头需要精神支柱,但比赛时孤身一人,无从依靠,拿什么做支柱呢?只有拿事实,就是自己曾付出努力这个事实,相信自己平时舍弃娱乐时间拼命训练,一定会有好结果。”

“能相信吗?”一个二年级学生喃喃自语。

加奈江看看她说:“得练到自己能相信为止。”她边说边以询问的眼神看我。

“没错。闭上眼睛,好好回想之前的努力,自信会喷涌而出。”

我一说完,全体队员鞠躬说“谢谢”。虽说这比在教室中说话要轻松,我的腋下还是汗湿了一片。

之后,这天的训练一直是两人一组进行。我有点担心两人都是二年级学生的小组会因彼此过于亲密而影响训练,惠子却对今天的训练情况很满意,结束集合时说明天也照这方式来练。训练结束,去体育教师专用更衣室换好衣服,我在学校大门等惠子。本以为她会和加奈江等人一起回家,没想到是和宫坂惠美一起。看样子不光是训练,平时她俩也打算在一起活动了。

“真感动,在等我吗?”惠子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惠美则有点惊讶。

“啊,有几句话。”我配合着她们的步速前行。

先是谈了谈分组训练的话题,确认了一下惠子的想法。我照事先想好的说,基本上任由她们自主,这话题就算结束了。

“对了,问点别的,你们班的副班主任是麻生老师?”我自以为话题转换得很自然,不知道是否问得不露声色。

惠子没觉得奇怪,点头说:“是呀。”

“你和她经常说话吗?”

“算说得多的吧,都是女的嘛。”

“你们也谈论异性吗?”

“说得真生硬,异性?男人对吧?常常说啊,说的大多是老师在学生时代的事。别告诉别人啊,她那时候好像玩得很开心,当然,是柏拉图式的。”

我心下暗道,谁知道呢?

“她现在有没有和谁交往?你们没问问吗?”

“和谁交往?这个……”惠子边走边歪着头想,表情认真得让我有点吃惊,“没有。为什么问起这个?”

“嗯,其实是想给她介绍对象。”我信口胡说。

惠子顿时兴奋起来:“啊,好玩。可这种事直接问本人不就行了?”

“也是,但有点难以开口。”搪塞之后,我开始后悔问惠子这件事。这毫无意义。像麻生恭子那么厉害的女人,不可能会把自己的私生活告诉学生。

就在刚才,我心里有了个假设,起因是堀老师把从毕业生那儿听来的话告诉了我——村桥曾和貌似麻生恭子的女子走在情人旅馆街上。我想向那个毕业生打听详情,向堀老师要她的联系方式,可那学生去了九州的大学,无法马上联系上,不得已才作此假设。

假设麻生恭子和村桥之间有特殊关系。这样的假设算不算离奇?年过三十仍未婚的村桥和二十六岁的她,我觉得很有可能。只是,两人的真正想法,尤其是麻生恭子是否认真,这相当可疑。我推断他们只是在相互享乐。

那么,如果两人关系不同寻常,会怎样呢?跳跃地说,这种情况下她就有了杀害村桥的动机。而且,还有重要的一点,她得把我也干掉。

这个夏天,栗原校长提出想让她做自己的儿媳。栗原家主要以经营学校发家,资产雄厚,从她的角度来说,无疑想一口应允,却迟迟不给回复,这大概也有让对方着急的意思,但我认为最大的原因是她需要时间清理自己身边,也就是封住知道自己阅男无数的人的嘴巴。那第一个人不就是我吗?只有我知道她和K的事,对她来说是个绊脚石,可我运气不错,没被干掉,反而对看不见的凶手起了戒心,因此,她只好先向第二目标下手。

 

那就是村桥。

还有,听藤本说,麻生恭子对这起事件似乎很感兴趣,据我所知,她不是会被这种事吸引的女人。我对自己的推理越来越有把握。

“关于昨天的事件……”到了车站附近,惠子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似的提起这个话题,“大家都在谣传村桥老师不是自杀。事实会是怎样呢?”大概因为自己也是目击者之一,她声音低沉。

“大家……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好像是藤本老师。A班的朋友说的。”

我眼前浮现藤本那满不在乎的脸。真羡慕他没有烦恼。

“这样啊。我也不知道,只是警方确实没定论为自杀。”

“哦?那,密室之谜解开了?”惠子把看似沉重的书包换了个肩膀。她说得不经意,但这样的问题脱口而出,可见也是时刻在想案发现场的奇怪情形。

“密室呀,警察好像认为凶手配了钥匙,因为他们详细问过校工阿板。”

“配钥匙……”

“至于凶手是否有配钥匙的机会,好像还在调查。”

惠子像在沉思什么。我有点后悔自己说得太多了。

到了车站,过了检票口,我们照例左右分开。宫坂惠美和惠子同一个方向。临别时,惠美轻轻说了声“再见”,我觉得这是今天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下到月台,我顺着电车前进方向一直走到最前面,这样方便换车。油漆斑驳的长椅是优先座,我又往右端走了走,坐下。

我看见惠子和惠美站在对面月台交谈,惠子甩着书包,盯着惠美说话,惠美始终低着头,只偶尔回答一两句。正猜着她们在谈些什么,那边的电车进站了。车开走时,见惠子隔着车窗挥手,我也冲她轻轻挥了挥手。

片刻之后,传来一阵摩托车声,我条件反射地循声望去,只见铁轨旁的路上停着两辆摩托车。难道是……仔细一看,果然,其中一辆是那天和阳子说话的那个年轻人的车,我对那顶红色头盔记忆犹新。问题是另外一辆,车上的人看起来和上次在校外吵闹的那些人不一样,黑色安全帽、黑色赛车服,体形不像是男人……

我确信那是高原阳子。她说过有时会在这一带飙车。可在这铁轨旁的路上,很可能会被人发现。眼前浮现出她那无所谓的表情。

骑摩托车的两人在路旁说了一会儿,阳子先走了。她说这个夏天才拿的驾照,但看上去骑得很不错,一转眼已经不见踪影。随后戴红色头盔的年轻人也出发了,还是那种令人反胃的噪音。旁边的好几个人都直皱眉头。

就在这时,奇怪的一幕出现了——一辆白色轿车紧追在戴红色头盔的年轻人后面,刷地驶了过去。也许是偶然,但看那辆车的速度和追赶的时机,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