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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 1

[日]东野奎吾2018年07月18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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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以前曾去过多次的三宫的牛排店,现已挪到了距原处约一百米的地方。只有招牌还是原来的样子。这让曾我略微松了口气。道路上依然随处可见地震后的痕迹。目前终于开始显露复兴的征兆。

“只把这块铁板拿出来了。”老板娘自豪地说。发福的体形以及红润的脸色,都和上次见面时没有区别。但是,肯定用了不少时间她的脸上才重新恢复了这种表情。

“铁板是我们家的宝贝。”老板娘说着,抚摸着银色的铁板。

“不过,你们真是厉害。仅用了一年,牛排店就恢复到了这种程度。”曾我手拿倒了红酒的酒杯环顾店内。现在已经快晚上十点钟了,已经没有其他的客人。本来是九点半关门,因为提前打电话预约了,所以为了等我专门延长了时间。

“听你这样说真是高兴。不过,迟早还是想回原来的地方,当然还要再花点时间。熟悉以前的店的人如果看到这里,肯定会感觉寂寞。”

“我觉得这里也很气派。”

“谢谢。”

老板娘微笑着喝了口生啤。那表情似乎在说,我知道这是恭维话。以前的店比现在大一倍。最重要的是整个店古色古香,现在已很难再人工再现了。

据她说,以前的店在地震中并没有倒塌。但是,四周的房子接连着火,身处其中真的是束手无策,最后全给烧了,勉强才将数十公斤的铁板运了出来,这话应该没有夸张的成分。

“看来还是以前的房子结实。以前的店是老外的旧房子改装而成的,四周新建的房子全都倒塌了。”

曾我随声附和着。实际上,运用了最新预制装配式技术的房子最结实,不过没必要和老板娘争论这些。

“曾我先生,你现在去了东京吧。是不是再也不回这边了?”

“是啊。估计要在那边呆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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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我就职于总部设在大阪的商社。出生在崎玉县,三年之前一直在总部工作。之后调到了东京分部。虽说是分部,不论是公司的大小还是所从事的工作规模,都已超过了总部。因此,这次调动实际上可以说是荣升。计划近期将把名称改为东京总部。

他主要负责产业机械。今天在大阪有洽谈会。工作结束后来到了神户。这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今天住在这里吗?”

“嗯,明天打算去西宫。”

“西宫?干什么去?”

“那里有个熟人。”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应该说曾经有。老板娘,你还记着新海吗?”

“新海?”她似乎在记忆中搜索着什么,随后用力点点头,“啊,你说的是住在京都三条的那位——。”

“对对。”

“很有气质的一个人。头发全白了,戴着金丝边眼镜。”

“那位新海就曾住在西宫。在去年的地震中去世了。”

“是吗。”老板娘皱起了眉头。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色。对于经历过那场地震的人来说,受灾者的死亡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这可真不幸,那个人竟然……”

“他夫人也去世了。所以我想去献束花。”

“你好像说过他曾经对你特别关照。”

“就是他教会了我如何工作。他辞职后和夫人两人一起生活,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去世的多半是老年人。好不容易到了可以悠然生活的时候,却……。真是太残酷了。”也许是想起了什么人,老板娘用围裙擦了擦眼角。

离开牛排店后,曾我去了在地震中没有倒塌的酒店。到了酒店的房间后,曾我先拉开了窗帘。曾经那么美丽的神户夜景,现在基本上是一片漆黑。无人居住的楼房、倒在地上的霓虹灯,全都沉没在这片黑暗中。

冲完澡后上了床。想关床头柜上的灯时,发现旁边的墙壁上有一条小的裂纹。不知是不是地震造成的。即便是,在震后的检查中应该已被断定没有问题。

就在前几天,在神户举行了“阪神、淡路大地震牺牲者追悼仪式”。连首相都亲自出席了,不过,对受灾人员的援助根本不够充分。现在依然有近十万的人住在简易房、学校或公园里。曾我有一个朋友,刚买的公寓已经无法居住,只留下了房贷。但是,看样子政府根本没打算认真帮助他们。据说政府要为负债累累的住宅融资机构拨七千亿日元的财政资金,曾我想,难道就不能从里面拿出百分之几的钱拨给受灾者吗。

因为在大阪总部干了七年,这边有很多朋友,知道受灾的就有十多个,不过,已确认死亡的只有新海夫妇。

他是从电视上得知这个消息的。播音员平淡地读出了死亡者的姓名。其中就有新海武雄、新海澄子的名字。

新海是曾我在大阪时的部长。因为毕业于同一所大学,对他相当关照。

离退休还有两三年的时候,听说他突然辞职了。虽然事情没有公开,当时在大阪总部的人几乎都知道,新海部长是被迫辞职的。

当时正处于泡沫经济的鼎盛时期。某个大型汽车制造厂要建立一个新工厂,绝大部分生产加工机械都由曾我的公司负责采购。这么庞大的工作,在现在不景气的情况下几乎无法想像。与之相应的好处费的金额也是大得惊人,牵扯到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一个人露馅了,这样很有可能顺藤摸瓜地查出不正当金钱收受的事情。究竟在哪里切断线索呢?最终新海被选定为牺牲品。

详细情况不清楚。但是,社长及董事们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每次看到这些人现在依然身居高位专横跋扈,曾我就感到义愤填膺。

传言也被添枝加叶了。其中之一就是封口费。有种说法是新海领到的金额是正常退休金的两倍。甚至有人说部长被迫辞职还沾了便宜。

传言的真伪无法辨别。就算那是真的,曾我确信那绝非新海部长所希望的。新海经常说,诚心诚意踏踏实实的工作,才是成为一名杰出商社员工的捷径。曾我能够想像,背上不正当的嫌疑被迫辞职,肯定让新海万分遗憾。最后答应辞职,只不过是为了公司考虑。之所以过着隐居似的生活,是为了逃离不正当的追究。

结果却遭遇了地震。如果知道他死了,肯定有些人心里乐开了花,一想到这些,曾我感到无法忍受。

关上灯闭上眼睛,却久久难以入睡。也许是因为想到了新海的事情,神经有些亢奋。

第二天早晨,离开酒店后去了西宫,然后打了一辆出租车。曾我手里拿着贺年卡。辞职后新海依然每年给他寄,每次都是手写。一手好字,内容写得谦恭和蔼,能渗透出他那诚实的人格。

曾我拿出贺年卡,是想让司机确认地址。以前曾去过一次新海夫妇居住的公寓。但是,那时的记忆根本不起作用,因为街道的样子已经面目全非。

司机在地图上查了查,然后开动了汽车。

“那一带是受灾严重的地方。我有朋友在那里,结果遭火灾而无家可归。”

“师傅,您也是这里的人。”

“我呀……在尼崎。幸亏住的房子还没事儿,不过车子坏了。让我好长时间没法工作,也很闹心。”

听他这样说,曾我才注意到这是私人出租车。

“写着贺年卡的人没事儿吧。”

“不,去世了,夫妇俩人一起。”

“是吗。”司机叹了口气。和牛排店的老板娘一样的反应。“不过,说句不该说的话,夫妇俩人一起死也许更好一些。如果只剩下一个人,那会更难受了。要是只剩下丈夫,什么家务活都不会干。要是只剩下妻子,以后的生活也没有着落,最主要的是无法忘记死去的人。”

曾我并不觉得司机这样说有什么不应该。总能看到相关报道,说地震后孤身一人的老人在临时简易房中衰弱而死。他们需要的并不只是金钱和食物,关键是要让他们重新鼓起生存下去的勇气。

当知道新海夫妇死亡的消息时,曾我想马上去现场。但是,根据获得的信息,在那种状况下根本不可能去。而且,因为地震的影响工作更忙了,最终也没去成,眨眼间已过了一年。

曾我打开皮包,把贺年卡放进内口袋里。那口袋里还放着一件重要的东西。他摸了摸后合上了皮包。

这次专门来到这里,除了要献花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具体说,就是要把一样东西交给新海夫妇的女儿。

那东西是在去年年末发现的。整理公司办公桌的时候碰巧出来了。那本不是曾我应该拿着的东西。是以前新海寄存在他这里的,后来一直放在那儿。

他想无论如何要把这东西还给新海的女儿。曾我拿着也没有什么意义,又不能擅自处理掉。最主要的是,这对她来说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好像是叫美冬。曾我从没见过。不过,他曾去过她工作的那家店。

“我女儿这次在南青山的时装店找了份工作,是一家叫‘WHITE NIGHT’的店。我也不知道卖什么,你有空的时候帮我去看看她。并不用买什么东西。”以前新海在电话中曾说过这番话。

曾我想,既然是在南青山,肯定全是高档品。后来他曾下班后去过那里,不出所料,前面镶满玻璃的商店中摆放的都是他望尘莫及的商品。而且,那一天美冬偏偏休息了。接待他的是经营那家店的女老板。年龄看上去在三十岁左右,从她那沉着的谈吐中能感觉到高雅的气质。

“您专门过来,真是对不起。新海很少请假,但她说今天有件无论如何也无法抽身的事情。”那位女性似乎从心底感觉抱歉,“她干的很好。请您务必转告她的父母。”

“我会转达的。”曾我许诺道。实际上,当晚他就给新海打了电话。

去“WHITE NIGHT”,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次为了找美冬又去那看了看,没想到已经变成了饭店。看来那位气质高雅的女老板,也没有经受住不景气的冲击。

总之,曾我希望找到美冬的住所,却又想不出有效的方法,只好暂且去新海夫妇居住过的地方看看。

“应该就在这附近。”司机放缓了车速。

曾我环顾四周。没有任何能唤起他记忆的景色。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到这里就行了。接下来我走着找找。”曾我说。

“是吗。也没帮上什么忙,真是对不起。”

曾我下出租车的时候,和皮包一起拿出一个纸袋。这时,司机像明白了什么似地点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怪不得闻到了一股香味。”

曾我冲他笑了笑。纸袋里装着打算放在现场的鲜花。

出租车开走后,曾我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既有瓦砾被清除干净基本上已成空地的地方,也有不少尚未收拾乱七八糟的地方。也能看见幸运地避过那场灾难的房屋,但是交通依然不方便。不论怎样,复兴之路还很严峻。看来目前是百废待兴。

行人稀少。偶尔能看见的肯定是施工人员。要想找到新海夫妇曾居住的地方,看来会相当困难。

在一栋小房子前,一位中年女性正在浇花。因为不像是新盖的房子,应该属于幸运的那一类。但是,水泥墙也是重新修补过的。

曾我冲那位女性打招呼。她慢慢地扭过头,他把新海寄的贺年卡拿给她看。

“如果是这个地址,应该是那栋楼的后面。”她手指着灰色的大楼。“不过,那边的房子基本上都倒塌了。”

“我知道。”道谢后,曾我离开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