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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 4

[英]肯·福莱特2017年12月14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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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的早餐前,茉黛女勋爵派人去找艾瑟尔。

艾瑟尔忙得不可开交,她必须忍下心里的恼火,也不能唉声叹气。时间还早,但雇工们已经忙碌起来。在宾客起床前,所有的壁炉都必须清理干净,重新点火,煤桶里要装满煤炭。几个重要的房间——饭厅、晨间起居室、书房和吸烟室,还有较小的公共区域,都必须清扫干净,收拾整齐。艾瑟尔检查了台球室摆放的鲜花,把打蔫枯萎的花枝换掉,这时便有人来唤她。尽管她很喜欢菲茨这位激进的妹妹,但她希望茉黛别给她吩咐什么过于复杂的差事。

艾瑟尔十三岁那年开始在泰-格温工作,当时她觉得菲茨赫伯特家族和他们的客人都不太真实。他们好像是故事里的人物,或者像《圣经》中那些奇怪的部族,比如赫梯人,他们让她感到害怕。她担心做错什么而被解雇,但她也会在这些奇怪生物靠近时带着强烈的好奇打量他们。

有一天,一个厨房里的佣人让她去楼上的台球室把坦塔罗斯拿下来。她太过紧张,连什么是坦塔罗斯都忘了问。她进了那个房间,四下看了看,希望它是类似一堆脏盘子那样显眼的东西,但她没看到任何属于楼下的物件。正当她涕泪涟涟的时候,茉黛走了进来。

茉黛当时十五岁,身材瘦高,像个穿着女孩衣服的成年女人,很不快·活,也很叛逆。她最终理解生命的意义,将自己的不满投入到正义的运动中去,都是后话了。尽管只有十五岁,她也已经极富同情心,对不公和压迫很敏感。

她问艾瑟尔到底出了什么事。原来,坦塔罗斯是那个放白兰地和威士忌的银制酒瓶架。茉黛解释说,这酒架很逗·弄人,因为它有一个扣锁机关,用来防仆人偷喝。艾瑟尔对此很是感激。后来的这些年里,茉黛多次表示出自己的善意。那是第一次,艾瑟尔对这个比自己年长的女孩充满崇拜之情。

艾瑟尔上楼来到茉黛的房间,敲了敲门,走了进去。栀子花套房里贴着精致华丽的壁纸,这种装饰在世纪之交已经不再流行。不过,它的飘窗俯视菲茨家花园最为迷人的部分——西向小道。小道笔直穿过花坛,一直延伸到凉亭那边。

艾瑟尔看见茉黛正在穿靴子,心里便不太高兴。“我要出去散步,你得给我当陪伴 [旧时英国,未婚女子出入社交场所必须有年长的女性陪同,以监督她的行为。],”她说,“帮我戴上帽子,跟我聊点儿新鲜事。”

艾瑟尔实在抽不出时间,但除了困扰之外,也有点好奇。茉黛要跟谁一块儿散步?一直陪伴她的赫姆姑妈到哪儿去了?去趟花园为什么要戴这么华丽的帽子?会不会有个男人掺和进来?

艾瑟尔把帽子固定在茉黛深色的头发上,开口说:“今天一早下面发生了一件事。”茉黛喜欢收集闲言碎语,就像国王收集邮票那样。“莫里森直到凌晨四点还没有上床。就是那个长着金色鬓须的大个子仆人。”

“我知道莫里森。还知道他在哪儿过的夜。”茉黛犹豫着说。

艾瑟尔等了一会儿,然后说:“那你跟我讲讲?”

“你听了得吓一跳。”

艾瑟尔笑了:“那就更好了。”

“他跟罗伯特・冯・乌尔里希一块儿过夜。”茉黛朝梳妆台镜子里的艾瑟尔看了一眼,“你吓坏了吧?”

艾瑟尔出了一会儿神。“哦,我怎么会!我知道莫里森不是那种讨女人喜欢的男人,可我没想到他会是那种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嗯,罗伯特肯定是那种人,我看见他在晚餐的时候往莫里森那边瞟了好几眼。”

“竟然还是在国王面前!你怎么知道罗伯特是那样?”

“沃尔特告诉我的。”

“一个正人君子怎么会跟一位女士讲这种事!人们简直什么话都传。伦敦那边都在聊什么?”

“都在议论劳埃德・乔治先生。”

大卫・劳埃德・乔治是英国财政大臣,掌管全国的财政事务。他是威尔士人,一位热情激烈的左翼演说家。艾瑟尔的父亲说,劳埃德・乔治应该加入工党。在1912年的煤炭罢工中他甚至谈到要将煤矿国有化。“他们说他什么?”艾瑟尔问道。

“他有一个情妇。”

“不会吧!”这一次艾瑟尔真的震惊了,“他从小就是浸礼教徒啊!”

茉黛笑了起来:“他要是英国国教徒的话,难道就会好听些吗?”

“是啊!”艾瑟尔把“那还用说”这几个字咽了下去,“那女人是谁?”

“弗朗西斯・史蒂文森。她一开始是他女儿的家庭教师,但这个女人十分聪明——她有古典文学学位,现在她成了他的私人秘书。”

“简直太可怕了。”

“他管她叫小猫咪。”

艾瑟尔的脸都红了。她不知说什么才好。茉黛站了起来,艾瑟尔帮她穿上外套,然后问道:“那他的妻子玛格丽特呢?”

“她跟四个孩子待在威尔士这边。”

“原来是五个,后来其中一个死了。可怜的女人。”

茉黛装扮好了。她们沿着走廊,从大楼梯下去。身穿黑色长大衣的沃尔特・冯・乌尔里希,正在大厅里等着。他下巴上留着小胡子,眼睛是柔软的淡褐色。看上去潇洒淡定,好整以暇,一副德国人的派头——会对你低头行礼,脚后跟相碰,随后朝你眨眨眼睛,艾瑟尔这样想着。原来是因为这个,茉黛才不愿意让荷米亚夫人当她的陪伴。

茉黛对沃尔特说:“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威廉姆斯就来这儿工作了,后来我们就一直很要好。”

艾瑟尔喜欢茉黛,但要说她们两个是朋友,这话就有点儿扯远了。茉黛很友好,艾瑟尔也佩服她,但她们仍然是女主人和仆人的关系。茉黛这话的意思不过是说艾瑟尔可以信任。

沃尔特用对待下等人那种略显做作的客气对艾瑟尔说:“你好啊,威廉姆斯。我很高兴认识你。”

“谢谢你,先生。我去拿我的外套。”

她跑下楼去。她实在不太想去散步,国王还在这儿呢——她宁愿留下监督那些仆人——但她又无法拒绝。

碧公主的侍女尼娜正在厨房给她的主人沏俄式茶。艾瑟尔对一个负责清理卧室的女仆说:“沃尔特先生起床了,你可以去收拾格雷房了。”只要客人一出现,女佣就要去收拾卧室,铺床,清空夜壶,放上净水洗涮。她看见了仆役长皮尔正在清点盘子。“楼上有什么事情吗?”她问道。

“十九、二十……”他说,“杜瓦先生要热水剃须,贝卢斯科尼・法里想要咖啡。”

“茉黛小姐要我跟她到外面去。”

“这就麻烦了,”皮尔生气地说,“屋里还需要你呢。”

艾瑟尔很清楚。她没好气地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皮尔先生,告诉她滚一边去吗?”

“不要放肆。你尽量快去快回。”

她回到楼上,伯爵的狗格雷特正站在门口,急急地喘着气,早已猜出马上就要出去散步了。大家出了门,穿过东草坪朝树林那边走去。

沃尔特对艾瑟尔说:“我想,茉黛小姐一定把你培养成妇女参政论者了。”

“情况恰好相反,”茉黛对他说,“威廉姆斯恰恰是第一个向我灌输自由思想的人。”

艾瑟尔说:“我是从我父亲那儿知道这些事情的。”

艾瑟尔知道他们并不打算跟她交谈下去。礼节上不允许他们单独外出,但他们宁愿将就一下,退而求其次。她招呼了一声格雷特,然后就往前面跑去,跟狗玩耍的工夫能让他们单独相处,他俩大概就盼着这个。回头一瞧,两个人已经牵起了手。

在这种事上茉黛是个急脾气,艾瑟尔想。她昨天说过,已经十年没见过沃尔特了。就算在当年,他们之间也没出现过公认的恋情,只是默默相互吸引罢了。一定是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他们两个一直聊到很晚。茉黛能跟任何人调情——她就是这样从他们嘴里得到消息的——但显然这次她更认真了。

过了一会儿,艾瑟尔听到沃尔特在那边唱了起来。茉黛也随声附和,他俩站在那儿,哈哈大笑。茉黛喜爱音乐,钢琴弹得相当不错,不像菲茨,是个五音不全的人。看来沃尔特也是个乐迷。他那轻快的男中音听上去十分悦耳,艾瑟尔想,要是在毕士大礼拜堂唱,肯定会受到人们的赞赏。

她的思绪又回到自己的工作上。卧室门口没有摆着应该擦好的鞋子,她得催促那几个鞋童快点儿干活。她气恼地想,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如果一直这么拖下去,她就得坚持回房子里去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但这次她既看不到沃尔特,也没瞧见茉黛。他们是在哪儿逗留,还是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她原地站了一两分钟,但觉得自己不能整个上午都这么等着,便沿着来路,穿过树林往回走。

过了一会儿,她看见了他们。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互相狂吻着。沃尔特的手搂着茉黛的身子,让她紧紧靠着自己。他们张着嘴,艾瑟尔听见茉黛在呻·吟。

她盯着他们。她不知道会不会有个男人这样亲吻自己。斑点・卢埃林在一次礼拜堂郊游会的沙滩上吻过她,但那时既没有张开嘴巴,身体也没有这样贴在一起,当然也没有让艾瑟尔呻·吟起来。那个小戴・肖普,曾在加地夫看电影的时候把手伸进她的裙子,但没几秒钟就被她推开了。她真的很喜欢卢埃林・戴维斯,他是教师的儿子,跟她讲了不少自由党政府的事情,还跟她说,她的乳··房像鸟巢里温暖的小鸟。但他离家去上大学了,从来没给她写过信。她被他们吸引,因为好奇尝试过一些事,可从来没有这般激情。她实在是嫉妒茉黛。

这时茉黛睁开眼睛,瞥见艾瑟尔站在那儿,便一下子挣脱了拥抱。

格雷特发出一阵哀鸣,夹着尾巴绕着圈子。它这是怎么了?

紧接着,艾瑟尔感到大地开始震颤,好像有一列快速火车经过,但铁道线在一英里外。

“怎么回事?”茉黛问。

艾瑟尔一下子明白了。

她大叫一声,开始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