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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 6

[英]肯·福莱特2017年12月14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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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米说:“我们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汤米急着要走,但比利想把眼前的情况弄清楚。他的目光落在灭火道车上。管理层就用这个可怜的东西当作消防车,把运煤的道车里面装满水,上面再捆上一个手摇泵。这东西并非一无是处,比利曾经见过有人在矿工们所说的“闪火”——紧贴隧道顶棚的少量甲烷被点燃——出现时使用它,算是应急,他们全都趴在地上。闪火有时会点着隧道墙上的煤灰,因此要用救火道车喷水。

“我们带上救火道车。”他朝汤米喊道。

道车已经在轨道上了,两人可以推着它走。比利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觉得可以让小马拉着道车,但最后觉得那样太费工夫,再说那些牲口已经受了惊吓。

帕特・教皇说:“我的儿子米奇在马林格德区干活,可我不能去找他,我得留在这儿。”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绝望,但在紧急情况下,把钩工必须留在竖井边,这是一条硬性规定。

“我会留意他的。”比利承诺说。

“谢谢你,比利。”

两个小伙子推上道车沿着主路走去。道车没有刹车——驾驶者想要放慢速度,就得往辐条里插上一根粗木棍。不少人因为失控的道车而死,受过伤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别太快了。”比利说。

他们刚进隧道不过四百米,便觉得温度开始升高,烟雾也变浓了。接着,他们听到了人声。循声走进一条分支隧道,这里是正在开采的矿层。比利能看见隧道两边开凿的入口,间隔相同,那是矿工干活地点的入口,通常被称作大门,但有时只是一个洞。噪声变得更响,他们停下道车向前面张望。

隧道里着了火。火舌舔舐着墙壁和地面。有几个人站在大火的外围,火光中的侧影就像是地狱中的魂灵。一个人举着毯子徒劳地扑打着熊熊燃烧的木料堆。其他人大声喊叫着,没有人冷静得下来。远处隐约可见一长串道车。浓烟中带着一股奇怪的烤肉味,比利想到那煳味可能来自牵拉道车的矮种马,顿时觉得一阵恶心。

比利跟里头的一个矿工说话:“到底出了什么事?”

“有人困在门里面了,可是我们没法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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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看清说话的人是里斯・普莱斯。难怪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我们拉来了一辆救火道车。”他说。

另一个人朝他过来了,是小店约翰・琼斯,一个更为明智的人,比利心里踏实了一些。“好样儿的!”琼斯说,“我们拿水管冲冲这该死的家伙。”

比利拉出软管,汤米在一边连接手摇泵。比利把喷头对准隧道的顶棚,好让水沿着墙面流下来。他很快意识到矿井的通风系统——它从提斯柏送风,再从皮拉姆斯抽走——正在将火焰和烟雾朝他这边吹过来。要是他能告诉上面的人们掉转风向就好了。可逆的风扇也是按照1911年的法令强制安装的。

尽管难度很大,但火势已经开始减弱,比利能够缓慢前进了。几分钟后,最近的一个大门边上的火已经被扑灭。马上有两个矿工从里面跑了出来,大口呼吸着隧道里稍微干净些的空气。比利认出那是庞蒂兄弟,朱塞佩和强尼,两人被称作“乔伊和乔尼”。

几个人冲进大门。约翰・琼斯背着瘫软的马夫戴・泼尼斯,走了出来。比利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昏过去了。他说:“抬他去皮拉姆斯,别去提斯柏。”

普莱斯插了进来:“你算老几,在这儿发号施令,耶稣的比利?”

比利不想浪费时间跟普莱斯争吵。他转身对琼斯说:“我跟上面通过电话。提斯柏损坏严重,但皮拉姆斯那边的吊笼应该很快就会下来。上面告诉我让大家去皮拉姆斯那边。”

“好,我这就去通知大伙。”琼斯说完便离开了。

比利和汤米继续灭火,清理更多大门,放出更多被困的矿工。有些人流着血,不少人被大火烧焦了,还有几个人被落石砸中。可以走动的人背着死者和受了重伤的人,行状凄惨可怖。

很快他们的水就用光了。“我们把道车推回去,到井底的水塘装水。”比利说。

他们急急忙忙往回赶。吊笼仍然不能正常工作,十几名获救矿工正等在那儿,地上还躺着几个人,有的在痛苦地呻·吟,其余的一动不动,生死堪忧。趁着汤米往道车里抽泥水的工夫,比利拿起电话。这次还是他父亲接的。“绕线轮五分钟后就能用了,”他说,“下面的情况怎么样?”

“我们已经从大门里救出了一些死伤者。往下面运几道车水来,越快越好。”

“你怎么样?”

“我没事。还有,爸爸,你能不能把通风扇掉转过来。皮拉姆斯往下,提斯柏往上。这样就能把烟雾和毒气从救援人员那儿抽走。”

“这办不到。”他父亲说。

“不是法律规定矿井通风必须可逆吗?!”

“珀西瓦尔・琼斯跟检察人员诉苦求情,他们给他宽限一年时间改造鼓风机。”

如果电话另一端是别的什么人,比利肯定会大声咒骂。“打开喷头行不行,这你能做到吗?”

“行,这可以做到,”爸爸说,“我怎么没想到呢?”他对另外什么人说道。

比利放回听筒。他帮着汤米注满道车,轮流用着手泵。注满它的时间跟用掉一样长。从受灾区域逃出的人流放缓了,大火仍在肆虐。道车终于注满了,他们马上往回推。

喷头打开了,可是等比利和汤米到达火灾现场,他们发现从头顶狭窄的管道流出的水流太小,根本无法扑灭火焰。不过,小店・琼斯已经把大家组织起来了。他带着那些没有受伤的幸存者投入了救援,把能走动的伤者送到竖井那边。等比利和汤米一接通软管,他就抓过来,让另一个人压手泵。“你们两个再找个道车,回去取水!”他说。

“好的。”比利说,没等他转身离开,就看见一个身影从火焰中冲了出来,浑身是火。“天啊!”比利嚷着,大惊失色。那人跌跌撞撞,扑倒在地。

比利朝琼斯喊了一句:“朝我浇水!”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他便跑进了隧道。他感到有股水冲在他的后背上。这里热得吓人。他的脸被火燎着,衣服也闷烧起来。他抓住俯身倒在地上的那个矿工的肩膀,拉着他往后跑。他无法看到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跟自己的年龄相仿。

琼斯一直往比利身上喷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后背和两条腿,可前面却是干的,他能闻到自己的皮肤在灼烧。这让他疼得尖叫起来,但仍然死死抓住下面失去知觉的身体。几秒钟后他从大火里逃了出来。他转过身子让琼斯往胸前喷水。脸上的一股凉水让他放松下来——尽管受了伤,但他还能撑得住。

琼斯朝地上的男孩喷水。比利把他翻过来,发现这人是迈克尔・奥康纳,人称“米奇・教皇”,是帕特的儿子。帕特曾托付比利找他。比利说:“慈悲的耶稣,可怜可怜帕特吧。”

他弯下腰想把米奇扶起来。他的身子瘫软无力,毫无生气。“我带他到竖井那边。”比利说。

“哎,”琼斯说着,用奇特的眼神盯着比利,“干得好,小比利。”

汤米跟着比利。比利觉得一阵头晕,但他还背得起米奇。在主通道他们遇到了救援队,后者用矮马拉着几辆装满水的道车。他们大概是从上面下来的,这说明吊笼已经恢复运行,救援工作也安排好了。比利推断着,觉得有些疲惫。

他猜得很对。当他到达竖井的时候,吊笼再次下降,运来更多穿着防护服的救援人员和装满水的道车。新来的人散开,分头去救火,伤员便开始登上吊笼,带着死去和昏迷的人。

帕特・教皇送走吊笼后,比利朝他走了过去,抱着米奇。

帕特惊恐地盯着比利,使劲摇着头,不愿承认眼前的一切。

“对不起,帕特。”比利说。

帕特不敢去看那具尸体。“不,”他说,“不该是我的米奇。”

“我把他从火里拖了出来,帕特,”比利说,“但当时实在太晚了,没办法。”说完,他哭了起来。

这次晚宴的各个方面都非常成功。碧心情不错,每个礼拜都举行一次皇室聚会她才高兴。菲茨去了她的卧榻,如他所料受到了欢迎。他一直待到凌晨,快到尼娜送早茶的时候才匆匆溜走。

他一直害怕男人之间的争论破坏皇室晚宴的气氛,但他实在是多虑了。国王在早餐时向他道谢,说:“这种讨论很吸引人,很有启发,我正想听听这些。”菲茨既得意又自豪。

他吸着餐后雪茄,思前想后,觉得战争并不怎么可怕。以前他一谈到战争,自然而然觉得是一场悲剧,但战争也不见得完全是坏事。战争让各国团结起来,一致对付共同的敌人,它能熄灭动乱之火。不会再发生罢工,谈论共和政体也会被认为是不爱国。女性甚至也不会再要求选举权。他不由得被这种前景吸引,战争会让他找到用武之地,证明他的勇气,为国家效力,回报一直以来慷慨赋予他的财富和特权。

上午从矿井那边传来的消息将聚会的欢乐气氛一扫而光。只有一位客人真正去了阿伯罗温,就是那个美国人格斯・杜瓦。不过,人人都有了一种不再是焦点的感觉,这对他们来说很不寻常。午餐不再张扬,下午的娱乐活动也被取消。菲茨担心国王会对他感到不满,尽管菲茨本人跟矿山的运作毫无瓜葛。他既不是凯尔特矿业的董事也不是股东。他只是把采矿权发给这家公司,他们按吨数付给他矿区使用费。因此他认为任何明白事理的人都不会把这场事故怪罪在他头上。尽管如此,有矿工困在了井下,贵族们就不能显得轻浮放纵,尤其是国王和王后正在做客。这意味着阅读和吸烟是唯一可以接受的消遣。王室夫妇肯定会觉得无聊。

菲茨十分恼火。什么时候都会死人:战场上士兵作战身死,船员跟船一起沉没,铁路上火车相撞,酒店和熟睡的顾客一起被烧成废墟。为什么偏偏在他招待国王的时候要发生矿难呢?

临近晚餐的时候,阿伯罗温镇长兼凯尔特矿业董事长珀西瓦尔・琼斯前来向伯爵通报情况,菲茨问艾伦・泰特爵士国王是否愿意听听报告。陛下会听的,他回答,这让菲茨松了一口气——至少君主有事可做了。

男宾全都聚集在小客厅里,这个非正式的空间里摆着柔软的椅子、盆栽棕榈树和一台钢琴。琼斯身穿黑色燕尾服,无疑是今天早上为去教堂才穿的。他身材短粗,略显傲慢自负,看上去就像一只用双排扣灰色背心撑起来的大鸟。

国王穿着晚礼服。“你来得正好。”他简短地说。

琼斯说:“1911年我曾有幸跟陛下握手,当时陛下来加地夫为威尔士王子举行授权仪式。”

“我很高兴再次见面,尽管是在这种令人悲伤的境况之下,”国王回答,“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说简单些,就像跟俱乐部的董事们喝酒聊天那样。”

菲茨觉得这很明智,等于定下了一个正确的调子——尽管没人给琼斯送一杯喝的东西,国王也没有请他坐下。

“蒙陛下的好意。”琼斯用加地夫口音说话,比山谷的轻快口音更显生硬,“爆炸发生的时候有二百二十人正在井下,比平常人少,因为是星期天加班。”

“你知道确切数字吗?”国王问道。

“哦,是的,先生,我们每次都登记下井名单。”

“原谅我打断你。说下去。”

“两个竖井都损坏了,但消防队借助我们的喷水系统控制住了火势,疏散了井下的人。”他看了看手表,“在两小时前,已经有二百一十五人被带上来。”

“听上去好像你们已经非常有效地处理了紧急情况,琼斯。”

“非常感谢,陛下。”

“所有二百一十五人都活着吗?”

“不是,先生。有八人死亡。另有五十人伤势严重,需要就医。”

“天啊,”国王说,“这太不幸了。”

琼斯继续解释为营救剩下的五个人所采取的措施,这时皮尔溜进房间,走近菲茨。仆役长穿着晚饭服务时的夜礼服。他压低声音说:“有件事情要告诉你,阁下,万一你想听……”

菲茨低声道:“说吧。”

“女仆威廉姆斯刚刚从矿井口回来。她的弟弟看来成了个英雄。不知国王是否愿意听她亲口讲讲这个故事?”

菲茨想了一会儿。威廉姆斯一定心情低落,有可能词不达意。但另一方面,国王或许愿意跟某个有直接关系的人谈上几句。他决定冒险一试。“陛下,”他说,“我的一个仆人刚刚从矿井口回来,可能带来些新消息。她的弟弟在气体爆炸时刚好在井下。你要不要问她一下?”

“好的,”国王说,“请她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