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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 1

[英]肯·福莱特2018年04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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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1914年7月下旬

他转过身来跟房间里所有人说话:“奥地利对塞尔维亚宣战了。”有那么一刻,茉黛觉得好像整个世界都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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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7月下旬

沃尔特・冯・乌尔里希弹奏不了拉格泰姆 [拉格泰姆,是一种采用黑人旋律,依切分音法循环主题与变形乐句等法则结合而成的早期爵士乐,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盛行于美国。]。

他可以弹出曲调,倒是简单。他也能即兴发挥,弹出某种独特的和弦,音程中间经常使用降半音的七和音。他可以两者一起弹奏,但听起来不像是拉格泰姆。节奏一下子全不对了。经过一番努力,结果也不过是那种能在柏林某个公园里听到的街头演奏的水平。对一个毫不费力弹奏贝多芬奏鸣曲的人来说,这实在令人沮丧。

星期六早晨,在泰-格温的小客厅里,茉黛尝试着教沃尔特。他们坐在贝希斯坦立式钢琴前,被盆栽棕榈树环绕着,夏日的阳光从高耸的窗外洒进来。两人紧挨着并排坐在琴凳上,四臂交错,茉黛尽情取笑着他的越挫越勇。这是金子般的幸福时刻。

她解释了他的父亲如何说服她断绝来往的详情,这让沃尔特的心情一落千丈。如果他返回伦敦的当晚见到父亲,肯定会一下子爆发。不过,奥托那时已经动身去维也纳了,沃尔特不得不压下这股火。他还一直没见到父亲。

他赞成茉黛的建议,他们应该保守订婚的秘密,直到巴尔干危机结束。尽管形势稍稍缓和下来,但危机仍在持续。萨拉热窝暗杀事件已经过去将近四个星期,但奥地利皇帝还是没向塞尔维亚递交他酝酿已久的照会。这种拖延让沃尔特产生了希望,看来怒火已经平息,维也纳那边出现了温和态势。

皮卡迪利单身公寓里,沃尔特坐在小客厅的三角钢琴前,琢磨着除了打仗以外,奥地利人还可以做很多事来惩罚塞尔维亚,抚慰他们受伤的自尊。例如,他们可以强迫塞尔维亚政府取缔反奥地利的报纸,清除塞尔维亚军队和公职人员中的民族主义者。塞尔维亚人不得不接受——这的确是种羞辱,但远比打一场赢不了的战争要好。

这样一来,几个欧洲大国的首脑也会松一口气,把心思放在处理国内的问题上。俄国会去压制他们的总罢工,英国要去平息爱尔兰新教徒的骚乱,而法国人则可以消遣“卡约夫人谋杀案”的审判,这位夫人枪杀了一名《费加罗报》的编辑,只因后者在报上刊出了她丈夫——法国财政部长,婚外恋的情书。

沃尔特则要跟茉黛结婚。

这才是他现在关注的重点。这些困难他考虑得越多,克服它们的决心就越坚定。几天来他左思右想,一想到以后的生活若没有她便再也快乐不起来,就愈发确信一定要跟她结婚。不管会付出什么代价。他热切地关注着欧洲版图上的外交博弈,仔细观察每一个动向,先评估它对他和茉黛会有什么影响,然后才是德国和整个世界。

他今晚能见到她,他们会一道晚餐,一起参加苏塞克斯公爵夫人的舞会。他已经系好白色领结,换了燕尾服,准备出门了。刚合上琴盖,门铃就响了,他的贴身男仆通报:罗伯特・冯・乌尔里希伯爵来了。

罗伯特一脸阴沉。这是他通常的表情。当初他们一起在维也纳上学的时候,罗伯特就是个麻烦不断、郁郁寡欢的年轻人。这种特质让他结识了一群所谓的颓废派艺术家,并深深地被他们吸引。随后某天,他跟一些趣味相投的人共度了一晚,回家时脸上带着愧疚却又无畏的表情。那时,他发现同性恋虽像通奸一样在公开场合受到谴责,但至少在某些隐秘的圈子里被默许容忍——他便顺从了自己的本性。不过,今天他露出这副样子却是因为其他原因。

“我刚看到了皇帝照会的内容。”罗伯特开门见山地说。

沃尔特心里立时有了希望。有可能是和平解决,他一直在盼着这个。“上面是怎么说的?”

罗伯特递给他一张纸:“我把主要部分抄下来了。”

“已经交给塞尔维亚政府了吗?”

“是的,贝尔格莱德时间六点钟的时候递交的。”

内容涉及十项要求。前三项跟沃尔特预料的思路很接近,他读着,稍感放松:塞尔维亚必须查禁自由派的报纸,粉碎被称作“黑手”的秘密社团,打击民族主义宣传机构。他欣慰地想,或许维也纳的温和派最后赢得了这场争辩。

第四点乍看上去也合情合理——奥地利人要求清洗塞尔维亚公职人员中的民族主义者,不过后面的话有些刺眼:奥地利人将提供具体姓名。“这好像有点强硬,”沃尔特不安地说,“塞尔维亚政府不能让奥地利人来告诉他们该解雇哪个人。”

罗伯特耸耸肩:“他们不得不这样做。”

“我想也是。”为了和平,沃尔特希望他们按此办理。

但后面还有更糟糕的。

第五点要求塞尔维亚政府同意奥地利协助粉碎颠覆活动,而第六点,沃尔特沮丧地读到,强调要让奥地利官员参加塞尔维亚针对暗杀的司法调查。“可是,塞尔维亚不会同意这一点的!”沃尔特决断地说,“这就相当于放弃自己的主权。”

罗伯特的脸色更阴沉了。“根本算不上。”他气哼哼地说。

“世界上没有任何国家会同意这个吧。”

“塞尔维亚会的。它必须同意,要不就会被毁灭。”

“用一场战争?”

“如果需要的话。”

“这可能吞噬整个欧洲!”

罗伯特晃了晃手指:“如果其他国家的政府明智的话,就不会。”

千万不能像你们国家,沃尔特想,但他忍下这句反驳的话,继续往下读。其余各项都显示出十足的傲慢,但塞尔维亚人很可能忍气吞声接受下来——逮捕策划主谋,查禁向奥地利境内走私武器的活动,压制塞尔维亚官员的反奥言论。

而且,照会要求四十八小时的限期答复。

“我的上帝,这太苛刻了。”沃尔特说。

“藐视奥地利皇帝的人必须受到严厉对待。”

“我知道,可他甚至没给他们任何余地来保全面子。”

“为什么他要给呢?”

沃尔特不再强压着心里的恼怒:“天啊,难道他要发动一场战争吗?”

“皇帝的家族,哈布斯堡王朝,几百年来一直统治着欧洲的广大地区。弗兰茨・约瑟夫皇帝知道上帝有意让他统治低等的斯拉夫民族。这是他的命运。”

“上帝,让我们免遭命运论者的戕害吧。”沃尔特嘀咕着,“我们的大使馆见到这个了吗?”白夜行小说

“他们马上就能见到了。”

沃尔特琢磨着其他人会有什么反应。他们会跟罗伯特那样接受下来,还是像沃尔特这样感到怒不可遏?会向全世界发声抗议,还是无奈而又老练地一耸肩膀了事?他要在今晚弄个清楚。他看了看壁炉上的时钟。“我得赶紧赴宴去了。你随后会参加苏塞克斯公爵夫人的舞会吗?”

“是的。我们到时候见。”

他们一起出门,在楼下分了手。沃尔特直奔菲茨的宅邸,他在那儿吃晚饭。他有点喘不过气来,好像被人击倒了似的。他所担心的战争正在逼近,危在旦夕。

他匆匆赶到,刚好来得及向碧公主低头致意,跟菲茨握手。碧穿着有丝绸蝴蝶结的淡紫色礼服,菲茨的硬翻领和白色领结让他显得很帅气。晚宴紧接着就开始了。他很高兴被安排陪同茉黛走进餐厅。她穿着一袭暗红色长裙,柔软的面料紧裹在她身上,正合沃尔特的心意。他给她扶着椅子,说道:“这件礼服简直太迷人了。”

“是件保罗・波烈 [Paul Poiret,法国时装设计大师,把妇女从紧身胸衣里解放出来,奠定了欧洲现代服装的基调。]。”她说。这位设计师如此有名,连沃尔特都有所耳闻。她稍稍压低声音:“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这句话不算过分亲密,但也已经让他陶醉,不过一想到他有可能失去这个妩媚的女人,随之而来的恐惧便让他忍不住发抖。

菲茨的房子算不上宫殿。它的长方形餐厅在街区拐角,俯瞰着两条大道。尽管夏夜明亮,但餐厅里的枝形吊灯全都大亮着,在水晶杯子和银制餐具上折射出熠熠光辉。沃尔特环顾桌上的其他女宾,再次为英国上流社会的女士们在晚宴上袒胸露乳的大胆程度感到惊讶。

这种想法太幼稚了。他的确应该结婚了。

他一坐下,茉黛的脚便从鞋子里溜出来,她用穿着袜子的脚趾碰他的裤腿。他微笑着看了看她,但她一眼就发觉他有心事。“出什么事了?”她问。

“现在开始谈论奥地利的最后通牒了,”他低声说,“你们是不是听说已经递交通牒的事了?”

茉黛朝坐在上首的菲茨说:“我相信奥地利皇帝的照会终于交到了贝尔格莱德,”她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菲茨?”

菲茨放下汤匙:“跟你一样。但没人知道它的内容是什么。”

沃尔特说:“我相信它的内容非常苛刻。奥地利人坚持要在塞尔维亚司法过程中担当角色,以便发挥作用。”

“担当角色!”菲茨说,“不过,如果塞尔维亚首相同意,他就得辞职。”

沃尔特点点头。菲茨对后果的预见与他不谋而合。“这几乎是表示奥地利人想要一场战争。”他如此谈论德国的盟友,几乎就是对国家不忠,不过他忧心忡忡,实在顾不得这些了。他捕捉到了茉黛的目光。她脸色苍白,沉默不语,她也马上意识到了这一转折带来的威胁。

“当然,有人会对弗朗茨・约瑟夫表示赞同,”菲茨说,“民族主义的颠覆能破坏一个帝国,如果这个帝国不那么稳固的话。”沃尔特猜到他想的是爱尔兰独立运动和南非布尔人对大英帝国的威胁。“不过实在不必用大锤子去敲一颗小核桃。”菲茨最后说。

男仆们收走汤碗,为客人斟上不同的酒。沃尔特一口都没喝。这个夜晚将会十分漫长,他需要保持头脑清醒。

茉黛平静地说:“今天我碰巧见到了阿斯奎斯首相。他说有可能打一场真正的大决战。”她看上去很害怕,“我不愿相信他的话,但现在看来可能真的被他说中了。”

菲茨说:“这正是我们都在担心的事情。”

沃尔特一直对茉黛的广泛交往感到惊讶。她随便就能跟某个伦敦高层对饮闲聊。沃尔特记得,她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时,她父亲在保守党政府担任部长,那时她就会十分严肃地向那些来泰-格温做客的内阁人士提问——他们往往会非常专注地听她发问,耐心地回答。

她接着说:“令人高兴的是,如果真有战争的话,阿斯奎斯认为英国不必参与进去。”

沃尔特的心往上一提。如果英国置身事外,战争就不会把他跟茉黛分开。

但菲茨不以为然。“真的吗?”他说,“但假如……”他看了看沃尔特,“请原谅我,冯・乌尔里希——假如法国被德国入侵了呢?”橙红年代小说

茉黛说:“我们会观望,阿斯奎斯就是这么说的。”

“我早就担心政府并不了解欧洲的力量均衡问题。”菲茨装模作样地说。作为一个保守派,他不信任自由党政府,也很讨厌阿斯奎斯这个人,因为他削减了上议院的权力。但最重要的是,他并不觉得打一场仗有什么可吃惊的。沃尔特担心,从某些方面看,菲茨就像奥托那样,他肯定觉得与其削弱英国的势力,不如打仗更为可取。

沃尔特说:“你真的认为,我亲爱的菲茨,德国打败法国会打乱力量平衡吗?”这种话题的讨论对一次晚宴来说太敏感了,但眼前的问题十分重要,无法像灰尘那样轻易拂到菲茨那华贵的地毯下面。

菲茨说:“尽管我很尊重贵国以及威廉陛下,但恕我直言,我担心英国可能不会允许法国被德国控制。”

这便是问题所在,沃尔特想,他竭力不对这些油腔滑调的言辞表现出愤怒和沮丧。事实上,德国对俄国盟友法国的进攻只能是防御性的,但英国人一说起来,就好像德国想要称霸欧洲。他强迫自己做出善意的微笑,说道:“四十三年前我们击败了法国,你们把那场冲突称作普法战争。当时英国只是一个旁观者。你们也没有因为我们的胜利遭受损失。”

茉黛插了一句:“阿斯奎斯就是这么说的。”

“这里有所不同,”菲茨说,“1871年,法国被普鲁士和几个小德意志王国打败。战争结束后,这一联盟组成了一个国家,就是现代的德国——我相信你会同意,冯・乌尔里希,我的老朋友,与旧普鲁士相比,今天的德国是一个更为强大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