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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 6

[日]宫部美雪2020年02月2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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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也在一旁听说了。”

“这份记录中写道,本校一楼北侧男厕所窗户的锁扣坏了,修理后依旧不管用,事实上处于无法上锁的状态。”

“是的。它被称为‘迟到窗’,在学生中相当出名。”

“是叫‘迟到窗’?”

“是的。学生上学迟到时,就通过那扇窗进入教学楼。那儿离教师办公室比较远,从那里进来不会被老师看到并受到呵斥。”津崎先生微微一笑,也许是想缓和场内的气氛,可他笑得并不自然,“事实上,只要迟到了,无论从什么地方入校,结果都一样。学生们或许觉得,有这样一扇窗会比较有趣。学生们想偷偷溜出学校时,也会利用这扇窗。”

“他们为什么要溜出去?”

“为了跷课吧。”

旁听席上有人笑了起来。

“津崎先生您知道这扇窗户的存在?”

“知道。”

“知道了也没采取根本性的对策,是吗?”

“是的。”

“为什么?”

“本校校舍相当陈旧,坏掉的窗户在别处也有很多。所谓根本性对策只能是翻新重建,可仅仅依靠本校自身的力量是无法完成的。”

“可是,更换一下窗框还是能做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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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崎先生又笑了。这次笑得比较自然。

“是的。可我并没有那样做。我觉得,像‘迟到窗’这样的逃离出口,对学校而言也是有必要的。”

“您是说,学校有必要设置‘逃离出口’吗?”

“是的。不然学校就跟监狱差不多了。我认为,有一个老师不知道,或者假装不知道的逃离出口,对学生而言相当重要。”

“如今,您的这种想法依然没有改变吗?”

“基本没有改变。我只不过觉得,那天晚上要是那扇窗户关上了就好了。”

“简直毫无责任心!”旁听席的后方传来一个男人严厉的声音。

“肃静!”井上法官喊道。

“各位陪审员,”神原辩护人提高音量,“城东警察署的侦查员根据岩崎总务的证言,在十二月二十五日才知晓了‘迟到窗’的事。”

他将目光扫向津崎先生。

“关于这扇窗,您是如何向城东警察署的侦查员解释的呢?”

“我说,学生想进入已经关了门的教学楼,只能利用那扇窗。”

“所以,柏木也是从那扇窗进去的?”

“是的。”

“反对。”藤野检察官站了起来,“我们也认同‘迟到窗’作为进入途径被利用了,但在是谁进入这一点上,我们有不同的看法。”

“等等。”辩护人略带慌张地纠正道,“对不起,我收回刚才的提问。”

旁听席上又响起了笑声。礼子也微笑起来,但当她看到茂木悦男一副乐滋滋的模样后,就觉得很不是滋味,赶紧收敛起脸上的笑容,重新端正坐姿。

“下面,我要询问十二月二十五日午后您查看教学楼楼顶时的情况。教学楼通往楼顶的门有几处?”

“只有一处。”

“那扇门平时处于什么状态?”

“是上锁的。上的是挂锁。我们禁止学生上楼顶。”

“您去查看时,那把挂锁怎样了?”

“被打开了。”

“被打开了。”辩护人缓缓重复了一遍,“是什么状态下被打开的?被弄坏了吗?”

“没有。挂锁本身没有异常。是被正常打开后挂在锁扣上的。”

“那把锁的钥匙共有几把?平时是如何保管的?”

“钥匙只有一把,保管在总务室的钥匙箱里。”

“知道屋顶的挂锁被打开后,您确认过钥匙箱里的钥匙吗?”

“确认过。钥匙还在里面。”

神原辩护人依次看向九名陪审员的脸,似乎在确认他们的理解能力是否跟得上。

“对此,您是如何理解的?”

津崎先生轻轻干咳一声:“由于挂锁已经很旧、很松了,即使不用钥匙也能打开。”

旁听席又掀起一阵骚动。

“挂锁处于不用钥匙箱里的那把钥匙也能打开的状态?”

“是的。”

“对此,您确认过吗?您用什么工具试过吗?”

津崎前任校长动了动身子,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没有特意试过。”

“即使如此,您还是认为,不用那把钥匙也能开锁,而事实也确实是如此,对吗?”

“是的。”

“您有没有这样想过:二十四日深夜上到楼顶的人先从总务室盗取钥匙,用完后又悄悄还了过去。”

“没有。”津崎先生看着辩护人的脸,“岩崎总务明确否定说,这种情况绝不可能发生。”

“就是说,在当天夜里的几个小时内,如果钥匙被盗又还回去,岩崎总务肯定会发觉,是吗?”

“是的。除巡视时间之外,岩崎总务一直待在总务室里。”

辩护人对陪审员们说:“关于这一点,书面证据中也有岩崎总务的证言。”

陪审团里有几个人点了点头。

“挂锁如何被打开的问题,当时被束之高阁了,对吗?”

津崎先生苦涩地点头道:“因为二十五日那天,柏木是从屋顶跳楼自杀的看法占了上风。”

“只考虑到柏木用某种方法打开了挂锁,没有进一步加以怀疑,是吗?”

“是的。就是这样的。”

辩护人瞄了一眼手头的文件。

“有谁知道挂锁处于那种状态呢?”

“岩崎总务知道挂锁已经很旧了吧……”

“学生呢?”

“也有可能知道。”

“您有没有想过,比起总是使用钥匙的岩崎总务和老师们,总想避开老师的耳目偷偷上楼顶的学生们,会更清楚挂锁的状态呢?”

“反对。”藤野检察官迅速做出反应,“辩护人在听取证人的意见。”

“收回刚才的提问。”辩护人也快速回应道,“那么,呃……在过去的一年中,有没有学生在未取得老师许可的前提下上过楼顶?

轻轻吐了口气后,津崎先生点了点头。“有的。去年的三年级学生中有几个人,在第二学期刚开始时上去过。”

“那些三年级学生有没有说过,他们是如何打开挂锁的?”

“追问过,他们说挂锁正好开着。”

这怎么可能?礼子心想。他们肯定是用工具撬开的,只不过不肯老老实实坦白罢了。

“出了那样的事之后,有没有考虑过换一把挂锁,或把锁换成更结实的类型?”

“没有。只是吩咐岩崎总务一定好好上锁。”津崎先生低下了头,“现在想来,当时真是太轻率了。”

“所以说你们毫无责任心!”同一个声音再次响起。没有其他旁听者接他的话。

“肃静!”井上法官机械性地喊道。辩护人则显得毫不介意。

“关于挂锁的问题,已经很清楚了。”辩护人翻过几页文件,将手指放在带有附录的一页上,停顿片刻后看着津崎证人说,“下面,我将询问森内老师的情况。请问您如何评价森内老师的工作?”

礼子稍感惊讶。有关当天夜里进入现场的途径,这就算问完了?不再深入追究一下吗?如果愿意,谁都能从“迟到窗”入校,也完全有可能打开通往楼顶的门上的挂锁,仅仅揭示这一点就可以了吗?

“要说怎么评价……”

“森内老师是一名年轻教师,是吧?去年是首次担当班主任。”

“是的。不过她热情很高,工作尽心尽力。”

“去年十一月十四日,柏木与被告等人发生冲突,之后又拒绝上学,我想这些事件对森内老师而言都比较棘手。那森内老师对这些事件的应对处理,您是否担心过呢?”

“我并不怎么担心,不过,对于该如何处理好这些事件,她似乎相当烦恼。我们会一起商量对策,她也会听听年级主任高木老师的建议。总之我觉得,她在这方面相当努力。”

“您是否曾因森内老师还不成熟,责任心不够,或者作为教育工作者自我意识不足而感到不满呢。”

津崎先生回答之前停顿了一秒。“没有。”

神原辩护人稍稍探出身子。“可森内老师是有过重大失策的嫌疑,不是吗?在举报信的事上。”辩护人提高了音量,“就是一月七日寄给时任校长的津崎先生您,以及本校二年级学生藤野凉子的那封举报信。都是快信。”

“是的。”

“同样的举报信在同一天用相同的方式寄给了森内老师。然而不知为何,这封举报信却经由他人之手寄到了HBS的《新闻探秘》节目组。”

对于今天来到法庭上的人们,这是一桩众所周知的事件。不过辩护人还是简明扼要地阐述了一遍事件经过。

“森内老师从一开始就主张自己没有收到这封举报信,更没有将其撕毁后丢弃。对此,您应该相当清楚吧?”

“是的,我很清楚。”

“您是否觉得森内老师在撒谎?也许森内老师没有重视这封举报信并将其毁弃。当事态变得越发严重时,为了保全面子,她就更不愿意承认了。”

“没有。”

“那么,森内老师为了证明自己的主张,采取过什么行动吗?”

在一问一答中,津崎先生的身子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前倾。这时,他重新挺直了腰背。“是的。她委托专家进行了调查。”

旁听席又骚动起来了。

“那是怎样的调查?”

通过回答辩护人的询间,津崎先生对事情经过作出了说明。作为一名老师,他的陈述驾轻就熟。他没有直接说出核心人物的名字,只是称其为“森内老师的邻居”,并将她憎恨森内老师的理由归结为“莫名其妙的偏执”,只对事实本身作出简要说明。

旁听席越来越嘈杂。礼子也相当惊讶。她完全没想到,森内惠美子遭受的横祸会以这样的方式与本案产生关联。

这事确实不能事先张扬。但从法官和陪审员丝毫不感到惊讶的情况来看,校内审判的相关人员应该都了解此事。

“正因为这一内情,所以森内老师没有收到举报信,更没有将其毁弃。”解释完毕后,津崎先生放低了声音,“本来此事应该由森内老师亲自出庭说明,她自己也提出过这样的要求。但现在森内老师身受重伤,正在住院治疗。”

“在此,我表示深切慰问。”辩护人说。

“通过我向大家作出说明也一样。我想,森内老师也会为证明自身清白而感到高兴。”

“这份调查报告将作为书面证据之一提交法庭。”辩护人说道。

神原辩护人特意将其作为证据提交法庭,是为了帮助森内惠美子吧?行啊,挺会照顾人的嘛。

礼子的解读恐怕太过乐观了。听了津崎先生的回答,辩护人继续说道:“森内老师辞职之前,作为本校教师一员的她强调自己没有收到举报信的时候,您以及其他教师有没有想到要调查此事呢?”

“没有想到。”

“那又是为什么呢?”

津崎先生不知该如何回答。“啊?”

“为什么在当时,老师们没能冷静地想到要验证这一情况呢?”

津崎先生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是由于当时校内的氛围。”

“氛围?”

“可以说是一种气氛。我们当时全都乱了方寸。”

“乱了方寸?”辩护人重复道。

“是的。”

“在那种状态下,比起费心费力地调查真相,认为森内老师在撒谎会比较轻松,是吗?”

“轻松?那倒不是。”

“好吧,我纠正一下。是比较现实,对吧?”

“是的。”

“在当时的城东第三中学,这样的想法相当普遍。不仅限于森内老师的事件,在其他方面也是如此。无论出现多么恶劣的传闻,也不管当事人的内心如何痛苦,只要表面上风平浪静就会感到放心。是这样吗?”

前任校长津崎垂下头。“确实可以这么说。”

“谢谢!我的询问结束了。下面开始交叉询问。”

真是毫不留情啊。礼子身上直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