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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永志不忘永志不忘

墨香铜臭2018年05月15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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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人们为他立的第一座神像, 也是最宏伟庄严的一尊神像。

以前, 看着这样的“自己”,谢怜都是泰然受之,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这一刻,他却觉这尊金光璀璨的巨像无比陌生, 忍不住心想:“这真的是我吗?”

那边, 风信和慕情在分头查看有没有被困未被发觉者。谢怜心头那丝迷惑一闪而过, 见人群渐渐安定,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 忽觉身上传来一阵压力, 谢怜一颗心当即绷紧。

那座天塔,毕竟太高、太沉重了。

那神像似乎也微觉吃力, 双手轻颤, 双足下陷,高大的金身也被压弯了一点, 只有微笑依然不变。谢怜见状,立即再召法诀。可法诀斥出, 心中却是一凉,那金像非但不起, 竟是又弯下了一点腰, 眼看着隐隐就要托不住了。

谢怜的双手也跟着轻颤起来。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在他的认知里,他要打哪座山,哪座山就应声而倒;他跺一跺脚, 意欲震撼之处便地动山摇。而他从未感受过的这个东西,叫做“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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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不得已,谢怜一咬牙,飞身而上,在那巨大金像脚下坐定,猛地再次举手召动法诀。这一次他以亲身上阵,那金像果然再起,猛一昂首,重新将那倾斜的天塔、顶了起来!

虽说是硬扛了下来,但谢怜背上和心内已是冷汗涔涔。而皇宫内外无数人不知他有苦不能言,已经前赴后继地对这奇景金像跪拜起来,呼道:“国难当头,太子殿下显灵了!”

“殿下请一定要救救我们!”

“救黎民!护苍生!”

谢怜咬牙一阵,勉强道:“请大家起来,都退开,退远一些,不要围在这里,我……”说到这里,他发现自己居然中气不足了。他的声音被湮没在海潮一般的高呼中,越想放大,越发现自己的渺小。谢怜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大喝,一只手却突然抓住了他的脚腕。他一低头,见竟是戚容,忙道:“戚容,你快下去告诉大家不要围在这里,当心塌了!”

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而谢怜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蓦地一阵毛骨悚然。

以前的他,别说是说这种话了,连这种念头都绝不会有。就算天真要塌下来,他也相信自己一定能顶住。而现在的他,发现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不相信了。

不光人们不相信他了,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了!

戚容却随口道:“怎么可能塌了,不是有你顶着吗!”

听了这一句,谢怜心又是一抖。戚容却浑没注意他微微发青的脸,眼冒绿光,道:“表哥,我来帮你吧。”

谢怜一怔,道:“你帮我?你怎么帮我?”

戚容不假思索道:“你不是说你知道怎么制造人面疫的方法吗?你把那个方法告诉我,我帮你去诅咒永安人。我帮你杀死他们!”

……他果然躲在床底下把三人的话都听进去了!

谢怜气到无力:“你……你简直胡闹!你知道什么是诅咒吗?”

戚容却满不在乎地道:“知道啊。不就诅咒而已吗?表哥我跟你说,我在这方面很有天分的,我经常诅咒我爹,我怀疑他就是被我咒死的,你……”

“……”谢怜听不下去了,道:“你走吧。”

戚容忙道:“不!不!好,你不告诉我怎么诅咒也行,那你告诉我……到底怎么才能避免得人面疫?”

谢怜心一悬,戚容又道:“你知道的吧?你知道为什么士兵不会感染不是吗?表哥,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好不好?”

眼下还有许多宫人都聚在这附近,不知有多少双耳朵在听着,谢怜生怕走漏风声闹出什么事来,闭口不语。但果真有人按捺不住了,抬头问道:“太子殿下!这是真的吗?”

“您真的知道怎么样能治好人面疫?!”

“那为什么不说出来?”

那些人眼中冒出和戚容一般的绿光,谢怜紧闭着嘴,齿缝间迸出几个字:“不!我不知道!”

人群有小幅度的骚动,但不大。这时,风信回来了,远远一见戚容趴在谢怜身旁便喝道:“干什么干什么!”

谢怜立刻道:“风信,把他带下去!”

风信应声而来,戚容却猛地抓住谢怜,热切地道:“表哥,你一定会把永安人都打败、都赶跑的是不是!你会保护我们,你一定会的吧!是不是?”

若在几个月前,也许谢怜还会满腔热血地大声答道:“我会保护你们!”可现在,他不敢了。戚容神情激动至极,谢怜看着他微觉迷惑。因为他很清楚,戚容根本不是会忧国忧民的那种人。就算国家危在旦夕,他也应该只是害怕居多,为什么会这么激动?须臾,他又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来。戚容那个父亲,似乎也是个永安人。

见他不答,戚容的声音突然凄厉起来:“太子表哥!你不会真的就这么放着不管吧?难道我们就这样任由别人这样糟践欺辱?难道、难道我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听了他的质问,谢怜心中一阵悲哀。因为他发现,戚容没说错,面对这样的情形,他真的的……没有一点办法!

风信道:“我去请国主再关他禁闭。”

戚容被他带下去了还在兀自挣扎,大吼道:“你一定要顶住啊。你一定不能倒啊!”

不能倒!

谢怜也知道,他不能倒。就算附近百姓都撤走了,可这天塔还是不能倒。若是倒了,不光这里皇宫百年古迹毁于一旦,神武大街的主干,还有许多人家的房屋也要被砸个稀烂。并且,这塔中还封存着无数历代先人留下的稀世珍宝、百年古卷,一时无法全部转移,天塔倒了,就全都没了。而它所镇守着的仙乐国的王都之气,也就彻底断了。

可是,他的法力,如那永安的水源一般,似乎正在日渐枯竭。要支撑起这座巨大的金像,他就暂时不能离开此处,只能将守城事宜交给风信和慕情,固守原地,静心打坐。因为这座五丈金身原本是坐镇太苍山皇极观的神像,谢怜把它召来了这里,原本的信徒们没有神像可以拜了,也一窝蜂涌到这里,在露天之下对它祈福。虽说这里是皇宫,外人理应不得入内,可一来地洞把宫墙震塌了一段围不住了,二来眼下仙乐国皇城局势混乱不堪,不够人手管,三来也怕引民愤,再起动|乱,也不得不放他们进来。

谢怜坐定一处,国主和皇后每日都来此看望他。浑浑噩噩熬了数日,他一边全力支撑着那天塔,一边积蓄力量,待机会抽身。国主也不比他轻松,头发已尽数花白,分明正当壮年,却仿佛年过半百。父子相见,相顾无言,却比以往和谐多了。

皇后从小看着谢怜长大,从来只见过爱子的灵秀之姿、天人之态,眼下看他苦守此处,饱经风吹日晒雨淋,还不肯让人靠得太近为他遮挡,心中酸楚,亲自在烈日下为他撑伞遮阳。撑了一会儿,谢怜怕她站久了累着,道:“母后,回去吧,我不用。你们都不要靠近这里,也不要差人靠近,我怕……”

他怕什么,终归是欲言又止。皇后背对着聚集在此的信徒们,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流泪了:“皇儿,你受苦了。你……你怎么这么遭罪呀!”

为了掩盖憔悴之色,皇后妆色甚浓,这一流泪,冲花了妆粉,更加显露出来这只不过是个青春不再的妇人。她心疼儿子,为儿子哭泣,却还不敢哭得大声,生怕被后面百姓发现,国主扶着她的肩,谢怜也怔怔看着她。

人在任何时候受了苦,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最疼爱自己的人,对谢怜而言,这个人无疑就是他的母亲。或许说来实在没用,但累日煎熬,一刀一刀割到现在,这一刻,他真想变回一个十岁的孩童,扑到母亲怀里大哭一场。

然而,时至今日,所有的路,都是他自己选的。父母处境已是十分艰难,这么多百姓也在下面巴巴地看着他,他是绝不能表露出一丝软弱的。如果连他都顶不住了,还有谁能顶住?

于是,谢怜违心地道:“母后,您别担心,我没事。孩儿一点都不苦。”

苦与不苦,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

几名宫人扶着国主与皇后,一步一回头地离去后,谢怜又暴露在炎炎烈日下,昏昏欲睡地阖起了眼。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天边暮色|降临,夕阳残照,底下稀稀拉拉的,也没剩几个信徒了。

但他一低头,却见身边不远处,孤零零地放着一朵小花。

谢怜并不是很确定那里是什么时候多出一朵花的,腾出一只手,将它拾起。

那是一朵极小的花。雪白的花,清绿的萼,细弱的茎,犹带露水,仿若泪滴,很可怜的样子。淡淡的幽香似曾相识,不起眼却沁人心脾。

他情不自禁将那花握紧,贴近了靠近心口的地方。

正在此时,一阵突如其来的血腥味,掩盖了这一缕清幽的花香。谢怜一抬头,眼睛全是花的,而一个身影吼叫着向他扑来:“为什么!为什么!!”

谢怜一惊,挥袖将那人斥开,勉强提神道:“什么人!”

那人被他一袖挥开,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谢怜还要撑着那五丈金像,不敢起身,也不敢靠近,但他一下子就认出这人是谁了。这人只有一条腿——是那个给他送过伞,又被他亲手截了一条腿的青年!

那青年浑身是血,一双手掌血迹斑斑,竟是一路手脚并用爬过来的,地上还留下了一道骇人的血痕。他勉强坐起,谢怜愕然道:“你、你怎么出来了?你不是在不幽林修养吗?”

那青年不答他,手足并用朝他爬来。因他只有一条腿,看来十分骇人,谢怜道:“你……!”

那青年猛地提起仅剩的右腿的裤管,道:“为什么!”

定睛一看,他右腿上,赫然是一张扭曲的人面!

这时谢怜最担心的事之一,果然发生了。若不是他本来就坐着,只怕是就跌倒了。那青年拍地大吼:“为什么你割了我的腿!我还是复发了!我的腿也没了!为什么?你还我的腿!你还我的腿!”

送伞那日,这青年把伞塞到他手里时的一笑历历在目,眼下却是状如疯癫,这对比太过惨烈,谢怜脑中一片混乱,稀里糊涂,颤声:“我……”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道:“我……我帮你!”

说完,立即施法,压制那青年腿上的疫毒邪气。谁知,四周响起一片哀嚎声,又有三四个人扑过来了,均是哭道:“殿下救我!”“殿下救我!”

“殿下,你看我的脸,我割了半张脸,为什么还是没有痊愈,为什么?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治好啊!”

“殿下,你看我,你看看我变成了什么样!”

血淋淋的画面一幕接一幕强行往他面前塞,谢怜双眼发直,双手不知往哪儿挥,喃喃道:“不看,我不看,我不要看!”

原来,不幽林里的人面疫患者们集体复发后,终于爆|发一场大乱,居然冲破了看护他们的士兵和医师,全都跑出来找他了!

既然他们已经跑出来了,如果不赶紧压下这群人的疫毒,只怕人面疫会扩散得更快。谢怜闭上眼,勉强运力,想助这几人压下疫毒,暂缓病痛。然而,这边刚压下,马上就有更多的人向他涌来:“殿下,还有我!也帮帮我吧!”

被十几人包围着,谢怜恍惚觉得上方的金像似乎有些摇摇欲坠,心生惶然,道:“等一等,等一等!我……”

一人忍不住道:“等不了了,我不想再等了,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殿下,为什么你给他治了,不给我治?”

渐渐地,环绕在他四周的声音变了:

“为什么你给他治他就全消下去了,给我治我却没好多少?你不是神吗?怎么这么不公平!我要公平!”

谢怜争辩道:“没有,我没有不公平,这不是我的问题,是你们病情不一样……”

“你要么就别帮,要帮就帮到底,现在想撂担子不干了算什么意思?由得你吗?”

谢怜有点儿喘不过气了,道:“我不是要撂担子,我只是……要等一等……”

“你是不是知道怎么治好这个病?”

谢怜张了张口:“我……”

“你知道那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们?!”

谢怜抱头道:“我不知道!”

“你撒谎!我已经听人说了,你分明知道!我看透你了,你不肯告诉我们,根本就是想让我们一直这样求着你、好骗取我们的供奉!骗子,你是一个骗子!”

“到底方法是什么,你快说啊,你还不说!!!”

谢怜面色苍白,两眼发空,被无数双手推来搡去,还有的手已经恶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于是,最滑稽的一幕出现了。他分明是天神,此刻心底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叫道:“……救命啊——”

似乎有人在拉开这些手,又似乎没有,他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些满脸血疤、缺胳少腿的人们似乎要将他撕碎成一片片分食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声声鬼哭一般的号角。众人只顾自己哭嚎撕扯,根本不管这号角,谢怜却是猛地一个激灵。因为他知道,那是永安人胜利的号角声!

他再也坐不住了,又或是再也撑不下去了,身体一倾,扑跪在前方。与此同时,上方那座他苦苦支撑了数日的五丈金身,也和他的动作如出一辙,瞬间失去了生命般,轰然倒塌。

伴随着一阵轰隆轰隆的巨响,高大沉重的天塔压了下来,和金像一同粉身碎骨!

金身本身是不会碎的。然而,由于谢怜倾注了太多法力在它身上,希望它能撑住那天塔,它早就变得极为脆弱了。不幽林里逃出的病人们逃的逃、死的死,伤的伤。皇宫、大街内人流疯狂流窜,有躲那天塔残片的,有躲那些恐怖至极的人面患者的。谢怜双手捂头,跌跌撞撞,一路奔向皇城大门。

城楼起了火,黑烟滚滚,谢怜抢上楼台,与无数狼狈撤退的士兵擦身而过。在城楼上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只能顶着一脸的黑灰和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茫然地俯瞰下方。模糊的视野里,尸殍满地,唯有一道白色人影站在战场之中,大袖飘飘。那身形不是个少年,而是个青年,一回头,远远望见了他,身为潇洒地招招手,似乎就要飘然离去了。

见状,谢怜厉声道:“不要走!!!”

前两次见他,他都是用的假皮,但谢怜直觉,这次的,一定是真身!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翻过城墙,纵身一跃,跳下城楼。

这一生之中,谢怜曾无数次从极高之处往下跳。仗着他法力高强,武艺精绝,每一次,他都能安然落地,每一次,他都骄傲而惬意,每一次,都是一个标准的神话里天人登场的情形。而这一次,他不再是个神话了。

他一落地,没站稳,反而歪向一旁,一阵钻心剧痛瞬间从腿部传遍全身。

他摔断了腿。

·

摔断了腿,其实也没什么,很快就能好了。只是,从那日以后,谢怜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仿佛丢了魂一般,再也没有原先的凛凛神威了。败了第一场,就有第二场,第三场……他不想出剑,也不想出阵,却因为没有别人挡在面前代替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上了战场,他倒也没有消极懈怠,是真的尽了力,但不知为何,明明就算按实际年龄算他也才刚及弱冠之年,握剑的手却已经开始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颤抖了。

哆哆嗦嗦,满心恐惧,而且,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具体是哪一个人、什么东西让他恐惧。到了后来,原先都十分敬重他的将士们都渐渐对他失去了耐性。

谢怜知道,许多人中开始流传这一个说法:这是什么武神,分明是瘟神吧!

但他什么也不能反驳。只因为,谢怜自己也在怀疑:莫非他真的变成瘟神了?

若只是如此,倒也还好了。对仙乐国而言,真正的灭顶之灾,是人面疫,终于完全失控了。

五百人、一千人、两千人、三千人……到后来,谢怜已经不敢去问,今天又有多少人传染了。

仿佛是对他下达最后的宣判,这一日,天界终于对他打开了大门,传达了一个消息给他:太子殿下,该回上天庭了。

这一趟回去,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不言而喻。风信和慕情都难得的有点儿不安起来。谢怜却是惦记着别的。他对那二人道:“走之前,我想再去个地方看看。”

风信道:“去哪里?”

谢怜道:“皇极观。”

沉默片刻,风信道:“别去了。”

谢怜却已自顾自地走出去了,风信道:“殿下!”拦不住他,也只好和慕情一并跟上。

三人徒步上山。

皇极观,这是谢怜第一座神殿拔地而起之处,也是他第一座神像落成之处。不过,在国师的要求之下,那三千弟子早已被尽数遣散下山了,现在的皇极观,只是一座空观罢了。

走到半山腰,谢怜向下望去。只见皇城内,四处都是一簇一簇的明亮火光,映着漫天星辉,甚是好看。风信却愤怒至极,骂道:“这群疯子!”

谢怜定定望着那火,风信再次道:“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这段日子,风信骂了谢怜无数次:你是喜欢给自己找苦吃还是怎么样?但其实,谢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么样。他只知道,只要他又有一座宫观被人烧了、砸了,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一定要亲自过去看一眼。看了又不说话,也不能阻止,只是眼睁睁的站着罢了。有什么好看的?他也不知道。

这时,太子峰上也有火光亮起。风信惊愕万状,道:“怎么他们居然连皇极观也不放过?!这些人是被挖了祖坟还是……”

话音未落,他就闭了嘴。因为他想起来,眼下仙乐国许多人所遭受的痛苦折磨,只会比“被挖祖坟”这种玩笑话更厉害。

然而,这火原本不大,起了一会儿,又灭下去了,似乎是给人扑灭的。这下,风信倒是惊了。因为这些天来,只有人敢放火,从没人敢扑火。若是有人劝解或是拦着不让那群穷凶极恶之徒放火砸殿,就会被等同于“瘟神”谢怜本人,往死里打。鉴于这个原因,三人早就不敢再在凡人面前显灵了,俱是隐了身形。

三人一路上山都听到乒乒乓乓的斗殴之声,到了太子峰,果然,那仙乐宫早被人拆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一个大殿的架子和四面墙壁还在,偌大的神台上早就没有神像了,而有一群杂七杂八的人正在这残破的大殿门口打成一团,边打边叫嚣:“你这狗杂种!死小鬼!你他妈是在这里给你老婆破的处还是怎么地,这破烂观是你的命根子不成?!”

谢怜一看就知道,这伙人肯定不是出于愤怒才来砸他庙的,只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流民,或是为趁火打劫,或是单纯图个好玩儿,就来烧庙了。但是到如今,他也不太在乎到底砸他庙的到底是什么人了。正在此时,在这一阵狂殴乱斗中,一个少年凶狠至极的声音穿透了夜空:“滚!!!”

仔细听来,这竟是一个人在和这一群人厮打。而且,这一个人才十几岁,就是个半大的孩子,却丝毫不肯示弱,也不落下风。但毕竟以一对多,那少年已是满脸血污,脸上也青青紫紫,皆是伤痕,脸都看不清了。风信道:“这小子,长大了必是一条好汉!”

这时,忽有一个汉子眼露诡光,地上搬了一块大石便要砸向这少年后脑。谢怜一见,一挥手,那人搬起的石头反弹,砸到他自己的脸,惨叫一声鼻血狂飙。那少年一愣,回头提起拳头又是一通砰砰哐哐的暴打。他打人的架势太可怕,把一群成年人都吓跑了,边跑边指他,虚张声势道:“妈的!等着!等着老子带人来收拾你!”

那少年冷笑道:“敢来我就要你的狗命!!!”

那伙人吓得够呛,跑得更快了。那少年骂完,冲去一旁已熄灭的火堆上狠狠踩了几脚,把粒粒火星都踩得气绝了,这才进去大殿,从地上捡起一张纸,小心翼翼地抚平了,挂在半空中,最后,才靠着神台,在地上坐着出神了。

谢怜走近前去,轻飘飘地掠上神台,发现这少年挂在空中的竟是一张画。落笔稚嫩,一看就是没学过画的人画的。然而一笔一划都认认真真,俨然是一副太子悦神图。看来,这是用来代替那尊被他召走的神像的。风信道:“画得很不错!”

这么多天来,风信好容易才见到一个还肯维护谢怜的人,方才就激动得恨不得上去帮他打架,现在看这少年自然是感觉什么都不错的。而慕情垂眸,目光闪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没说话。谢怜抬手,轻轻碰了碰那画。

也并不如何明显,只不过如一阵清风拂过罢了。那少年却蓦地把头从双膝上抬起,一张伤痕累累的面容仿佛瞬间被点亮了,道:“是你吗?”

风信惊道:“这小子怎么这么贼?”

慕情道:“走吧。”

谢怜微一点头,正欲转身,那少年却扑上神台边缘,呼吸微微急促,道:“我知道是你!殿下,你不要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闻言,三人皆是一愣。那少年似乎极为紧张,握拳道:“虽然,你的宫观被烧了,但是……你不要不开心。我今后会给你造更多、更大、更华丽的、谁都比不上的宫观。没有人会比得上你。我一定会的!”

“……”

三人默然无语。

这少年衣衫褴褛,灰头土脸,鼻青脸肿,惨兮兮的,却说着这样有志气的豪言壮语,真令人啼笑皆非,不知作何感想。仿佛是怕自己的声音无法传达到对方耳中,他双手拢在嘴边,冲神台上那幅画大声道:“殿下!你听到了吗?在我心中,你是神!你是唯一的神,你是真正的神!你听到了吗?!”

他是如此的声嘶力竭,以至于整座太苍山都为之回响:——你听到了吗!

谢怜突然哈哈笑了一声。这一笑太突兀,把风信和慕情都吓了一跳。谢怜边笑边摇头,那少年自然听不到,但他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目光炯炯,四下环望。冷不防,一滴冰冷的水珠落在他脸颊上。这少年猛地睁大了双目,一刹那,他眼中映出一个雪白的倒影。一眨眼,再睁眼时,那倒影就消失了。

见谢怜居然显形了一瞬,风信道:“殿下,你刚才……”

谢怜迷茫道:“刚才?哦,我法力不行了,刚才一时没控制住罢了。”

那少年站直身体,揉了一把眼睛,似乎还在努力挽留方才那转瞬即逝的影子。谢怜却闭上了眼,半晌,道:“忘掉吧。”

终于得到了回音,却是这样的三个字,那少年先是目光一亮,嘴角上扬,随后又是一怔,嘴角的弧度渐渐落下来,道:“……什么?忘掉什么?

谢怜叹了口气,对他温声道:“忘掉吧。”

那少年怔怔不语。谢怜又自言自语道:“算了。反正很快就没有人会记得了。”

听到这一句,那少年睁大了眼,忽然眼中无声无息地流下一行泪水,在他脸上冲刷出一道苍白的痕迹。他颈间的喉结动了动,道:“我……”

风信似乎有些不忍,道:“殿下,别说了。你又犯禁了。”

谢怜道:“嗯,不说了。不过,反正已经犯禁那么多了,不差这几句话。”

这一句,他就没再让那少年听到了。三人下了神台,朝残破的大殿外走去。夜风袭人,谢怜摇了摇头。

他现在还是神官,照理来说,是不可能会感觉到“冷”的。但是,此时此刻,他是真真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

谁知,被他们甩在身后的那少年忽然在大殿内喃喃道:“不会的。”

他分明看不见谢怜等人,却是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对的方向,冲了出来,冲他们的背影道:“不会的!”

三人回头,只见那少年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亮得摄人心魄,一张满是伤痕的脸,似怒似悲,似喜似狂。

汹涌的泪水中,他道:“我不会忘的。

“我永远也不会忘了你的!!!”

 

共 272 条评论

  1. 匿名说道:

    我一刷,又被花花惹哭我了

  2.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他? 谢怜懵懵然, 边听有人低声道:“好像啊……” “不是好像……是一模一样!” “真的是他吗?” 有人直接问出来了:“你是……那个,太子?” 谢怜下意识脱口道:“我不是……” 然而, 话音未落他便发现, 原先他用来遮挡真面目的白绫,不知何时被解下了。此刻将他五花大绑的,就是那道白绫。他的脸,已经在众人面前一览无遗了。 谢怜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硬着头皮对上那些视线。 不知是不是他心理作怪, 他觉得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变得诡异起来。不过,还好, 或许是因为眼下情形危机, 这些目光中,并没有他所想象的厌恶或是愤怒。而他之所以会这么认为, 是因为下一刻, 观外便突然爆发了一阵非人的嚎叫! 谢怜勉力扭头, 发现嚎叫的竟是那些被他点倒的人面疫患者。他们不知何时又爬了起来, 而且多出了几倍, 围在太子殿外, 手牵着手拦成了一个圈, 绕着太子殿边转边喊, 仿佛某种恐怖的仪式, 又仿佛纯粹的群魔乱舞。殿内众人嚇得俱是一缩, 还有幼童哭了出来,被父母抱在怀里捂住眼睛耳朵。每张脸上都满是恐惧:“怎么办?怎么办啊?” “这些人会不会冲进来啊……” “就算不冲进来, 他们离的这么近我们会不会得病啊……万一得了那种病该怎么办?!” 谢怜用力挣扎,却根本没法挣松一丝,看来这白绫已经被动过手脚了,估计是被注入了法力。他挣得额上青筋凸起,吼道:“白无相!” 无人应答,但一只冰冷的手拍了拍他的头顶。谢怜一愣,寒毛倒竖,扭头望去,头皮瞬间麻了大半边。 难怪下面这些人看过来时的目光都那般诡异了,不光因为他的脸暴露了,还因为,白无相就坐在他身后的黑暗之中! 在一个如此诡异的白衣人面前,众人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轻举妄动,造成的后果就是白无相视他们如无物,在众目睽睽之下扶起了谢怜。 谢怜从躺卧变成了坐,坐在他的神台上,仿佛一尊被缚的活生生的神像,他只能转动眼珠和头颅,除此以外,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虽然这幅情形诡异至极,但终归还是外面嚎叫的人面疫患者们更可怕。底下众人的目光很快重新回到外面。有人喃喃道:“……我听说过的,我听说过的,住在一片区域的人都能相互传染,这种病传染的很快的!这么近,这么点距离,我们肯定、肯定!” 想到他们很可能就要患上那种恐怖至极的瘟疫,殿内一片凄惶绝望。一人道:“要不然,我们找几个人冲出去,打死这几个怪人,其他人赶紧逃跑?” 可是,且不说这样冲出去的人能不能打死这么多怪人,只要冲上去扭打,势必会患上人面疫,这就是牺牲自己、拯救大家。摆明了去送死的事儿,谁会愿意去呢?没人愿意。 谢怜倒是想,但他眼下受制于白无相,而且他一招点倒七八个还行,这好几十七八个,难免有漏网之鱼,总会有人面疫患者趁间隙冲到太子庙里来。至于,直接杀掉白无相?不用想了,痴心妄想。 但是,现在必须要有一个人能平复众人的情绪,谢怜定定神,道:“大家先别乱了阵脚!没这么快,我们还有时间想办法。” 可是,仅仅保证“没这么快”,是无法安抚人心的。 打破了这种绝望的,居然是白无相。冷不防,他道:“人面疫,是可以隔绝和治愈的。” ? 落*霞*小*说ww w_l uo x ia_c o m _ 此言一出,众人齐刷刷猛地抬头,道:“可以治愈?什么办法?!” 谢怜一颗心陡然悬起。白无相则悠悠地道:“问太子殿下吧。太子殿下知道那个办法。” 于是,百双眼睛又齐刷刷望向谢怜。那些目光刺得他往后一缩,被白无相挡住,推了回去。几人满怀希望地道:“殿下,你真的知道吗?” 谢怜还没回答,就听有人兴奋地道:“我听人说过,他是知道的!” 也有人疑:“知道的话那为什么皇城还……了?知道了难道他不告诉别人?” “太子殿下,快告诉我们吧?啊? 谢怜连忙一口否认:“我不知道!” 白无相却道:“你撒谎。” 谢怜怒极欲驳,却怕白无相再多说些什么。他有预感,不管他承不承认,白无相都一定会说出来的。挣扎许久,他无奈道:“办法……是没有的。是没有用的!” 愕然过后,人群又开始骚动:“没有用是什么意思?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有没有用?” 冷汗从他额头上流下,谢怜心道:“我真的不能说……” 不能说! 一旦说出去了,那就全完了,全乱了! 有人忍不了了,站起来道:“都到这个生死关头了,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说大家一起在这里等死吗?” 白无相温声道:“我来告诉你们吧。” 谢怜怒道:“住口!” 他的呵斥自然是半点威慑力也没有的,白无相充耳不闻,道:“你们知道,皇城内外,什么人患人面疫最少吗?” 众人战战兢兢看着他,虽然不敢靠近,却不得已要追问:“什、什么人?” 白无相道:“士兵。” 完了。 白无相继续道:“为什么是士兵?因为,大多数士兵,都做了一件事。而这件事,是寻常百姓没有做的,所以他们才患上了人面疫。” 众人眼睛睁得越来越大,连喉咙也不敢咽一下,道:“那件事,是……?” 谢怜一头向他撞去,无非是徒劳的努力罢了。白无相哈哈笑着把他一掌拍了回去,道:“是什么呢?” 他幽幽地道:“杀人啊。” 完了!!! 他果然说出来了。谢怜瘫在神台上,一颗心如坠冰窟。半晌,几人才震惊道:“……杀人?杀人才能不得病?杀人就能治好?” “骗人的吧!” 令人绝望的是,不!不是骗人的! 这是千真万确的。谢怜亲自确认过,手上沾过血猩、有过人命的人,是不会患人面疫的! 众人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免疫条件居然是这个,全都惊呆了,纷纷道:“这说得通吗?” “我从前就觉得奇怪了,好像……真的没怎么听说军队里有人面疫泛滥!恐怕是真的吧!” “是真的!” “可是这意思难道是我们为了不得病,得先去杀人?!” “杀谁?” 问出这个问题的人立刻被围攻了:“什么‘杀谁’?难不成你还真想杀人啊!” 那人一下子不敢说话了。但这百双眼睛里,比起方才纯粹的恐惧和无措,又多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极其微妙,极其诡异。 这就是谢怜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形。一旦人面疫的免疫之法暴露于世,就会有不可避免的另一件事发生。 自相残杀! 这就是当初谢怜发觉了免疫的方法,却始终不敢告诉旁人的缘故。只要杀人就可以免受人面疫之灾,也许大多数人都会克制自己,但总会有亡命之徒铤而走险。而一旦有人为了免疫犯下第一桩血案,很快就会有第二起、第三起…… 效仿者将越来越多,最后必将天下大乱。如此,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瞒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人知道! 谢怜苦笑道:“你们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说这个办法没用了吧。” 众人不语。谢怜叹了口气,强打精神,温了口气,道:“无论如何你们先别慌,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就中了这个东西的圈套了。” 底下有一对模样瞧着斯文体面的夫妇,那妇人抱着孩子呜咽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啊?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 附近一人烦躁道:“哭哭哭,哭什么哭,就知道哭!这里谁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就你一个人倒霉吗?” 那妇人的丈夫怒道:“怎么,你还不让人哭了啊?” “光是哭得人心烦有什么用?给我闭嘴!” 居然为这种小事争吵起来,只能说大家的情绪都在崩溃边缘,一触即发了,谢怜道:“都不要吵!冷静!冷静才能想到办法!” 越让冷静,众人反倒还越激动:“冷什么静?这种情况怎么冷静?你倒是冷静,你想想办法啊?有什么办法!” “……”谢怜被问得哑口无言。有什么办法? 没有! 他拼命想拼命想,想得要脑汁炸裂了也想不到任何可以解决眼下这个局面的办法! 忽然,他感觉脸颊一紧,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脸,掰了过去,正面对向神台下的众人。谢怜睁大了眼,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杀谁?你们看到这张脸,还不知道该杀谁吗?” “……” 此言一出,不光是神台上下,就连悬在空中那团鬼火也凝住了。 白无相温声道:“你们忘记了吗?他是神啊。也就是说——” 话音未落,谢怜忽觉胸口一凉。 僵了片刻,他低头一看,只见一道漆黑的剑锋,从他小腹里穿刺了出来。 那剑剑身修长,通体深沉如黑玉,剑心一条银心纤长,剑锋如寒夜流光,绝对是一把稀世宝剑,以往谢怜一定会想方设法收集来爱不释手的那种。 谢怜盯了它好一阵,那剑锋才慢慢抽了回去,重新消失在他小腹中。白无相接着道:“——他是,不死之身。”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白无相便挥手掷出了那把剑。“铛”的一声,剑锋入地,斜斜插在地上,在无数双眼睛的眼前,静静散发着一层沉沉的寒气。 一阵血腥之气冲上喉管,那团鬼火冲到他身前,似乎想赌住他的伤口。谢怜被那股血气呛了一下,咬牙道:“你……你!” 他眼前微微发花,而那鬼火突然发狂,冲向白无相,却被一把抓住,锁在掌中,道:“看好。” 说着,他另一手更用力地掰过谢怜的脸,道:“你什么?你不是号称要拯救苍生吗?” 谢怜道:“可是!!!可是我、我……” 可是他没想过要在这种情形下、用这种办法来拯救啊?! 神台下有人已经被这血淋淋的一幕吓哭了,有的却还大着胆子在看:“……他……他真的不会死吗?!” “真的……你们看,血都没流多少……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谢怜猛的一阵剧烈咳嗽。又听人道:“是说就算杀他,他也不会死?!” “太好了!” 说好那人又被骂了:“好什么?有什么好的?” 被骂那人嗫嚅道:“既然他被杀也不会死……那不就有解决办法了嘛。” “但是要捅人一剑,这也太……” “可是他是神啊?就算他被捅了也不会死啊?我们只是普通人,要是得了人面疫,那就必死无疑了!” 底下争执着,白无相道:“苍生就在这里等待着你的拯救。请。” 谢怜两眼中喷出怒火,道:“拯救苍生最彻底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灭了你这个怪物!” 白无相冷笑两声,道:“怎么了?太子,你不是很有自信地说你不会死吗?现在怎么反倒害怕了?反正你也不会死,牺牲一下自己,解了他人的苦难,何乐不为呢?” 谢怜啐道:“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吗?你以为世上所有人都像你这么阴暗?” 的确,底下很多人脸上不是终于得救的欣喜若狂,而是犹豫,模模糊糊分了几派,意见无法统一。而且,谁都没有上去动那把黑剑。仿佛看懂了他在想什么,白无相笑出了声,摇了摇头,叹道:“傻孩子,傻孩子。” 谢怜扭过头不让他拍,吼道:“滚!” 白无相道:“你以为,那是因为他们都不想动手吗?错了,他们不是不想动手,只是都不想做第一个动手的人罢了。” “啊啊啊啊!” 神台下突然一声惊叫,那对斯文夫妇里的妇人哭道:“孩子,我的孩子!” 她怀里的小儿大哭不止,胖墩墩的胳膊上隐隐浮现出了几个凹凸不平的黑影。四周人登时空出了一大片,道:“坏了,小孩子感染了!!!” 那对夫妇神情凄怆,二人对望一眼,一下子站起来,走到神台前,拔起地上那柄黑剑,让那孩子握在手里,一咬牙,刺向了谢怜。 “……!” 那黑剑当真锋利无比,谢怜刚觉腹部又是一阵剧痛,那对夫妇已经把剑从他腹中拔|出,哐当一声丢在地上,道:“对不起……我们孩子还小,实在是……没有办法。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一面道歉,一面脸色苍白地向着谢怜磕了好几个头,抱着孩子回到人群里。谢怜喉腔血意更浓,正要呕出,忽然,听到一旁白无相发出嗤嗤的笑声。 他咬牙咽下了那口血,道:“笑什么,你以为你看到了你想看的?这都是你逼的!” 白无相掌中托着的那团鬼火烧得更凶了。他则慢条斯理地道:“人要被逼,才会显露出真正的面目。” 百人之中,已经有一个人不用再害怕人面疫了。那小儿胳膊上的黑印渐渐散去,围观的都咽了一口喉咙,没说话。 过了好一阵,一片死寂里,又有个年轻人站了出来。 他硬着头皮走近神台,先是作了好几个揖,弱声道:“对不住了,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但是我实在是没办法,我刚成亲不久,我老娘和娘子都还在家里等我……” 说着说着,他也说不下去了,闭着眼拔起那黑剑,猛地刺向谢怜。 然而,因为他闭着眼,这一剑刺歪了,只刺到谢怜的侧腹,他睁开眼才发现这个位置并不致命,于是慌里慌张拔|出剑来,哆嗦着手,又刺了一剑! 谢怜一直咬牙不做声,被连刺两剑也只闷哼了一声,唇边涌出一口鲜血。 他的确不会死。但是,不等于他受伤不会痛。 每一寸血肉被利器搅动的声音,每一根骨头被擦过的感觉,都令他痛不欲生,几欲癫狂。这一点,和普通人是一样的。 第二个人刺完也下去了,这回没磕头,脸上混杂着愧疚和劫后余生的喜悦,很难说哪边更多一点。他下去之后,人群再次回归一片死寂。 良久,又有几个人犹犹豫豫地想站起来,不知这次又要用什么理由,还未起身,却忽听一人道:“真是看不下去了。” 众人寻声望去,谢怜也脸色苍白地抬起头。说话的,居然是那个卖艺大汉。他道:“那个怪物叫你们怎么干你们就怎么干?我看他就是瞎说八道。就算不是瞎说八道,他不会死,你们这就不是杀人了?” 旁边几人道:“大哥,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了,大家都要死了好吗!” 那卖艺人道:“我不也在这里?我不也照样要死了?我动手了吗?” 几人被他堵得一噎,半晌,有人道:“看你的样子,家里没老人孩子吧?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里很多人都是拖家带口的,哪能跟你比?” 那卖艺人指着最早上去的那对夫妇,道:“我是没老婆儿子,我要是有,我就死了也不会让我儿子看着我干这种事,更别说手把手教我儿子干这种事了。我看你们儿子今后长大了成了个坏胚子就全是被你们这当爹妈的害的。这么迫不得已怎么不让你儿子捅你一剑?” 那妇人掩面痛哭,道:“别咒我儿子!要咒咒我好了!”那丈夫则怒道:“你说的是人话吗?你想让我儿子弑父弑母?!罔顾人伦!” 那卖艺人大概不懂罔顾人伦是什么意思,道:“杀谁不是杀?你让你儿子杀你还有骨气些咧。再说你们干什么不去杀那个戴面具的怪模怪样的玩意儿?” 闻言,白无相哈哈一笑。众人又惧又怒,惧是对这个怪物,怒是对这卖艺人,纷纷压低了声音道:“你……!你闭嘴!” 万一惹恼了这怪物该怎么办? 那卖艺人道:“哦,你们不敢杀最坏的那个大恶人,所以你们就捅别人啊?” 大概是不忿被这种糙汉嘲笑,有人忍不住道:“这位兄台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久,我还以为有什么高见呢?我再观他面相,一脸死相,毫无血色,估计是没几天好活了才能这么大言不惭指责别人吧。这么义正辞严,你怎么不牺牲一下自己来给大家伙儿解围?” 那卖艺人道:“我不想牺牲自己啊,但是大家都不想牺牲自己,哪个想?你想吗?你想吗?但是我起码不捅别人。” 有人道:“他不一样啊。” “有啥不一样?” “他是神啊!要拯救苍生,是他自己说的。而且、而且他不会死啊!” 那卖艺人还要说话,谢怜再也忍不住了,轻咳一声,道:“兄、兄台!这位兄台!” 刚挨了几剑,他一开口,声音比平时弱上几分。那卖艺人转过头来,谢怜感激道:“谢谢你!但是……算了。” 再说下去,可能有人就要打他了。谢怜想起这人受了如此之重的内伤都是因为之前和自己比试的缘故,心下歉疚,又说了一声:“谢谢你!上次你胸口碎大石的伤好了吗?” 那大汉大声道:“啊?你说什么!我有什么伤?胸口碎大石可是我的拿手绝活!” 见这人在如此境地下还坚持不肯掉面子,简直就像一边吐血一边说“我完全没问题”,谢怜情不自禁想笑。这时,忽然有人指着那卖艺人大叫起来:“发作了!发作了!” 谢怜一惊,那卖艺人也一惊,顺着旁人指引一摸脸,果然在脸上摸到了一片凹凸不平的东西! 四周人登时拉出几尺远,谢怜张了张口,想让那卖艺人过来。但要过来如何呢?过来也给他致命一剑吗? 他有些说不出口。 正当他犹豫,那卖艺人又摸了几把脸,向庙外走去。见状,谢怜脱口道:“你要去哪里?回来吧!不救治会发作的!” 那卖艺人却跑了起来,大声道:“不回来!我说不干这事就不干这事……”不一会儿,他便跑得没影了。那些围住太子庙的怪人大概是知晓他已经是同类,并未阻拦。谢怜喊了好几声,终于看不见他的身影了。台下众人都道:“完蛋了,他跑了!” “这傻瓜!跑到哪里都会发作的,已经迟了!他已经被传染了!” “他……该不会是想下山去杀人吧?” 不过,那大汉之前的几句话倒是噎住了殿内众人,好一阵,都再没一个人上去提起那黑剑刺谢怜了。情况就这么僵持住了。 谢怜心中不知是喜是忧是惧,更重要的是,他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正努力理清思绪,忽然一人站了起来,道:“我说句话行吗?” 那是个中年男子。谢怜抬眼望去,发现这人很有些眼熟,但他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正在思索,便听那男子道:“实不相瞒,他之前打劫过我!” “……” 原来是那个人!!! 众人愕然:“打劫?” “他不是太子吗?他不是神嘛?打劫?” 那人道:“千真万确。” “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人道:“没什么,就是想提醒大家,他打劫过!”说完,他就缩了回去。 这句话后,整个殿内都沉默了。那一句话,仿佛在他们心里埋下了一颗黑色的种子。 打劫啊…… 突然,底下又传来一声惨叫,一人道:“我的腿、我的腿,好像……有点儿奇怪!” 又来了?! 谁知,不止一人,几乎是在同时,另一个人也大叫起来:“我也!我的背!你们快帮我看看我的背!” 谁都不敢靠近这两个人,这两人只好一个自己拉起裤管,一个自己脱了上衣,待众人看清他们躯体之后,齐齐爆发了惊恐万状的大叫。 这两人身上的人面,居然已经完全成形了! “怎么会长得这么快?!” “你们忘了吗?我们呆在这里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但是他们自己怎么没发觉?!” “又不是在显眼的地方,而且只是有点痒而已,我怎么知道会这样!” “完了,完了。我们该不会也已经长了吧?” “快!大家快检查!快检查自己的身体!” 太子殿内混乱不堪,一检查,尖叫声此起彼伏。果然!已经有不少人身上早就都浮现出了人面,只是他们自己没有觉察而已。等他们觉察的时候,那些人面已经五官俱全了! 太子殿外的怪人们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手牵着手舞得更狂。而殿内一股惶惶欲绝的氛围迅速散播开来,谢怜的心砰砰狂跳不止,几乎要从胸腔跳出嗓子眼。 他记得人面疫的发作没有这么快的,为什么会这么快? 白无相,当然是白无相! 他猛地望向那冷眼旁观的始作俑者,还未开口,忽然一人弹起,喘了几口粗气,赤红着眼道:“你……你是神,你是太子,你居然打劫?” 谢怜微懵,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件事,道:“我……” 那人打断他道:“我们那样供奉你,你干了什么?打劫!你带来了什么?瘟疫!” 他带来的瘟疫? 谢怜愕然道:“……我?不是我?!我只是……” 然而,到了这一刻,众人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了。 近百人红着一双又一双的眼睛,团团围了上来,靠得最近的那人拔起了斜插在地面上的黑剑。谢怜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那人手哆哆嗦嗦握着黑剑,哆哆嗦嗦地道:“你……你要弥补的吧?你要赎罪的吧?” 那黑剑的寒光流转,谢怜的恐惧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这么多人,如果每个人都用这把剑捅他一下,到最后,他会变成什么样? 不止是想到可能会被捅得千疮百孔,捅成一滩肉酱,他更恐惧别的东西。他隐约感觉到,如果让他们这么做了,他心里可能就有什么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想到这里,谢怜忍不住脱口道:“救……” 然而,这一声“救命”还没喊出口,那冷冰冰的黑剑便再一次刺入了他的体内。谢怜霎时瞪大了眼。 那锋利无比的黑剑刺入又拔|出,紧接着就换了一个人,下一剑几乎无间隙地刺入。谢怜锁在喉咙里的声息终于封不住了,长声惨叫起来。 那惨叫实在太过凄厉,听得围在他四面八方的人们都胆寒不已。有人闭上眼,别过脸道:“……不要让他叫了。咱们动作快点,速战速决吧!” 谢怜感觉有人堵住了他的口,按住了他的手足,还在交待:“按住别让他滚下来。还有别刺偏了,没刺到致命之处不算数的!” “一个一个排队来,不要抢!我让你们不要抢,我先来的!” “哪里是致命的位置?我怎么知道刺了算不算数?” “总之,照着心脏、喉咙、腹部这些地方捅吧!” “不确定有没有刺到致命之处就再刺一次!” “不行!你多刺了别人要在哪里下手?” 一开始的犹疑、不忍,越到后来,越是荡然无存,越到后来,他们的动作就越是顺畅流利。漆黑的剑锋不断刺入又拔|出,谢怜一双眼睛睁到极致,泪水滚滚落下,心底有个声音在无声地嘶吼。 救命啊。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啊!!!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为什么死不了啊。为什么不能死啊!!! 他想用最惨烈的声音号啕,但喉咙嘶嗬着一个字也号不出,大概是已经被割断了。他痛到要发疯,好像把几辈子所有的痛都在这里受完了,今后永远也不会再感觉到任何疼痛了。他什么都看不到了,全世界都是黑色的,只有一团火光在不远处疯狂燃烧,越来越亮,越来越强。然而,它在白无相手中,挣脱不得牢笼。 他听不到自己的惨叫声,却听到了另一个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似乎就是从那团火光里传来的。虽然不是他发出的,但那惨叫中的痛苦居然和他全然一致,仿佛就是他发出来的一样。 但是,他已经再也无法忍受到这一步还能清醒着的自己了。谢怜喉中低低咕噜一声,意识彻底破碎。与此同时,太子殿中爆出了一波汹涌的烈焰灼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数个高低不一的人声同时尖叫起来。业火过境,烈焰焚烧,没有一个人能逃脱。鬼火灼浪,瞬间将太子殿内神台下的百名活人烧成了百具焦黑的尸骨! 而待到火光渐敛,缓缓收拢,原先的那团小小鬼火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成形的一个少年身影。 那少年跪在神台前焦黑的地面上,深深弯下了腰,双手抱头,正在痛苦万分地长声惨叫。 他根本不敢看躺在神台上的那个人现在是什么样子的了。因为,绝对,已经不成人形了。 太子殿中,尸骸满地。白无相大笑着转身,来到殿外。怒火焚烧的范围远远不止一座太子殿,殿外那些狂舞的怪人们也被烧成了干尸和渣滓。他恍如未见,踩着这些黑炭一般的干尸走了过去。 这整个森林,不,应该说,是这整座山都在为之震颤和哀嚎! 无数黑影向着夜空的上方飘去,那些都是被吓得不得不逃离栖息之地的亡灵们,被狂风吹得流离四散。太子殿的上空一盘庞大无比的黑云滚滚,正在缓缓旋转,仿佛一只巨大的魔眼。 那是邪物出世,厉鬼成形的天象!说道:

    殿下,苍生不配
    苍生不配啊……

    1. 我觉得系统不会给我名字所以我随便写个名字的手机端说道:

      又是一个恐怖的名字。

    2.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他? 谢怜懵懵然, 边听有人低声道:“好像啊……” “不是好像……是一模一样!” “真的是他吗?” 有人直接问出来了:“你是……那个,太子?” 谢怜下意识脱口道:“我不是……” 然而, 话音未落他便发现, 原先他用来遮挡真面目的白绫,不知何时被解下了。此刻将他五花大绑的,就是那道白绫。他的脸,已经在众人面前一览无遗了。 谢怜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硬着头皮对上那些视线。 不知是不是他心理作怪, 他觉得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变得诡异起来。不过,还好, 或许是因为眼下情形危机, 这些目光中,并没有他所想象的厌恶或是愤怒。而他之所以会这么认为, 是因为下一刻, 观外便突然爆发了一阵非人的嚎叫! 谢怜勉力扭头, 发现嚎叫的竟是那些被他点倒的人面疫患者。他们不知何时又爬了起来, 而且多出了几倍, 围在太子殿外, 手牵着手拦成了一个圈, 绕着太子殿边转边喊, 仿佛某种恐怖的仪式, 又仿佛纯粹的群魔乱舞。殿内众人嚇得俱是一缩, 还有幼童哭了出来,被父母抱在怀里捂住眼睛耳朵。每张脸上都满是恐惧:“怎么办?怎么办啊?” “这些人会不会冲进来啊……” “就算不冲进来, 他们离的这么近我们会不会得病啊……万一得了那种病该怎么办?!” 谢怜用力挣扎,却根本没法挣松一丝,看来这白绫已经被动过手脚了,估计是被注入了法力。他挣得额上青筋凸起,吼道:“白无相!” 无人应答,但一只冰冷的手拍了拍他的头顶。谢怜一愣,寒毛倒竖,扭头望去,头皮瞬间麻了大半边。 难怪下面这些人看过来时的目光都那般诡异了,不光因为他的脸暴露了,还因为,白无相就坐在他身后的黑暗之中! 在一个如此诡异的白衣人面前,众人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轻举妄动,造成的后果就是白无相视他们如无物,在众目睽睽之下扶起了谢怜。 谢怜从躺卧变成了坐,坐在他的神台上,仿佛一尊被缚的活生生的神像,他只能转动眼珠和头颅,除此以外,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虽然这幅情形诡异至极,但终归还是外面嚎叫的人面疫患者们更可怕。底下众人的目光很快重新回到外面。有人喃喃道:“……我听说过的,我听说过的,住在一片区域的人都能相互传染,这种病传染的很快的!这么近,这么点距离,我们肯定、肯定!” 想到他们很可能就要患上那种恐怖至极的瘟疫,殿内一片凄惶绝望。一人道:“要不然,我们找几个人冲出去,打死这几个怪人,其他人赶紧逃跑?” 可是,且不说这样冲出去的人能不能打死这么多怪人,只要冲上去扭打,势必会患上人面疫,这就是牺牲自己、拯救大家。摆明了去送死的事儿,谁会愿意去呢?没人愿意。 谢怜倒是想,但他眼下受制于白无相,而且他一招点倒七八个还行,这好几十七八个,难免有漏网之鱼,总会有人面疫患者趁间隙冲到太子庙里来。至于,直接杀掉白无相?不用想了,痴心妄想。 但是,现在必须要有一个人能平复众人的情绪,谢怜定定神,道:“大家先别乱了阵脚!没这么快,我们还有时间想办法。” 可是,仅仅保证“没这么快”,是无法安抚人心的。 打破了这种绝望的,居然是白无相。冷不防,他道:“人面疫,是可以隔绝和治愈的。” ? 落*霞*小*说ww w_l uo x ia_c o m _ 此言一出,众人齐刷刷猛地抬头,道:“可以治愈?什么办法?!” 谢怜一颗心陡然悬起。白无相则悠悠地道:“问太子殿下吧。太子殿下知道那个办法。” 于是,百双眼睛又齐刷刷望向谢怜。那些目光刺得他往后一缩,被白无相挡住,推了回去。几人满怀希望地道:“殿下,你真的知道吗?” 谢怜还没回答,就听有人兴奋地道:“我听人说过,他是知道的!” 也有人疑:“知道的话那为什么皇城还……了?知道了难道他不告诉别人?” “太子殿下,快告诉我们吧?啊? 谢怜连忙一口否认:“我不知道!” 白无相却道:“你撒谎。” 谢怜怒极欲驳,却怕白无相再多说些什么。他有预感,不管他承不承认,白无相都一定会说出来的。挣扎许久,他无奈道:“办法……是没有的。是没有用的!” 愕然过后,人群又开始骚动:“没有用是什么意思?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有没有用?” 冷汗从他额头上流下,谢怜心道:“我真的不能说……” 不能说! 一旦说出去了,那就全完了,全乱了! 有人忍不了了,站起来道:“都到这个生死关头了,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说大家一起在这里等死吗?” 白无相温声道:“我来告诉你们吧。” 谢怜怒道:“住口!” 他的呵斥自然是半点威慑力也没有的,白无相充耳不闻,道:“你们知道,皇城内外,什么人患人面疫最少吗?” 众人战战兢兢看着他,虽然不敢靠近,却不得已要追问:“什、什么人?” 白无相道:“士兵。” 完了。 白无相继续道:“为什么是士兵?因为,大多数士兵,都做了一件事。而这件事,是寻常百姓没有做的,所以他们才患上了人面疫。” 众人眼睛睁得越来越大,连喉咙也不敢咽一下,道:“那件事,是……?” 谢怜一头向他撞去,无非是徒劳的努力罢了。白无相哈哈笑着把他一掌拍了回去,道:“是什么呢?” 他幽幽地道:“杀人啊。” 完了!!! 他果然说出来了。谢怜瘫在神台上,一颗心如坠冰窟。半晌,几人才震惊道:“……杀人?杀人才能不得病?杀人就能治好?” “骗人的吧!” 令人绝望的是,不!不是骗人的! 这是千真万确的。谢怜亲自确认过,手上沾过血猩、有过人命的人,是不会患人面疫的! 众人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免疫条件居然是这个,全都惊呆了,纷纷道:“这说得通吗?” “我从前就觉得奇怪了,好像……真的没怎么听说军队里有人面疫泛滥!恐怕是真的吧!” “是真的!” “可是这意思难道是我们为了不得病,得先去杀人?!” “杀谁?” 问出这个问题的人立刻被围攻了:“什么‘杀谁’?难不成你还真想杀人啊!” 那人一下子不敢说话了。但这百双眼睛里,比起方才纯粹的恐惧和无措,又多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极其微妙,极其诡异。 这就是谢怜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形。一旦人面疫的免疫之法暴露于世,就会有不可避免的另一件事发生。 自相残杀! 这就是当初谢怜发觉了免疫的方法,却始终不敢告诉旁人的缘故。只要杀人就可以免受人面疫之灾,也许大多数人都会克制自己,但总会有亡命之徒铤而走险。而一旦有人为了免疫犯下第一桩血案,很快就会有第二起、第三起…… 效仿者将越来越多,最后必将天下大乱。如此,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瞒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人知道! 谢怜苦笑道:“你们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说这个办法没用了吧。” 众人不语。谢怜叹了口气,强打精神,温了口气,道:“无论如何你们先别慌,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就中了这个东西的圈套了。” 底下有一对模样瞧着斯文体面的夫妇,那妇人抱着孩子呜咽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啊?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 附近一人烦躁道:“哭哭哭,哭什么哭,就知道哭!这里谁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就你一个人倒霉吗?” 那妇人的丈夫怒道:“怎么,你还不让人哭了啊?” “光是哭得人心烦有什么用?给我闭嘴!” 居然为这种小事争吵起来,只能说大家的情绪都在崩溃边缘,一触即发了,谢怜道:“都不要吵!冷静!冷静才能想到办法!” 越让冷静,众人反倒还越激动:“冷什么静?这种情况怎么冷静?你倒是冷静,你想想办法啊?有什么办法!” “……”谢怜被问得哑口无言。有什么办法? 没有! 他拼命想拼命想,想得要脑汁炸裂了也想不到任何可以解决眼下这个局面的办法! 忽然,他感觉脸颊一紧,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脸,掰了过去,正面对向神台下的众人。谢怜睁大了眼,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杀谁?你们看到这张脸,还不知道该杀谁吗?” “……” 此言一出,不光是神台上下,就连悬在空中那团鬼火也凝住了。 白无相温声道:“你们忘记了吗?他是神啊。也就是说——” 话音未落,谢怜忽觉胸口一凉。 僵了片刻,他低头一看,只见一道漆黑的剑锋,从他小腹里穿刺了出来。 那剑剑身修长,通体深沉如黑玉,剑心一条银心纤长,剑锋如寒夜流光,绝对是一把稀世宝剑,以往谢怜一定会想方设法收集来爱不释手的那种。 谢怜盯了它好一阵,那剑锋才慢慢抽了回去,重新消失在他小腹中。白无相接着道:“——他是,不死之身。”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白无相便挥手掷出了那把剑。“铛”的一声,剑锋入地,斜斜插在地上,在无数双眼睛的眼前,静静散发着一层沉沉的寒气。 一阵血腥之气冲上喉管,那团鬼火冲到他身前,似乎想赌住他的伤口。谢怜被那股血气呛了一下,咬牙道:“你……你!” 他眼前微微发花,而那鬼火突然发狂,冲向白无相,却被一把抓住,锁在掌中,道:“看好。” 说着,他另一手更用力地掰过谢怜的脸,道:“你什么?你不是号称要拯救苍生吗?” 谢怜道:“可是!!!可是我、我……” 可是他没想过要在这种情形下、用这种办法来拯救啊?! 神台下有人已经被这血淋淋的一幕吓哭了,有的却还大着胆子在看:“……他……他真的不会死吗?!” “真的……你们看,血都没流多少……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谢怜猛的一阵剧烈咳嗽。又听人道:“是说就算杀他,他也不会死?!” “太好了!” 说好那人又被骂了:“好什么?有什么好的?” 被骂那人嗫嚅道:“既然他被杀也不会死……那不就有解决办法了嘛。” “但是要捅人一剑,这也太……” “可是他是神啊?就算他被捅了也不会死啊?我们只是普通人,要是得了人面疫,那就必死无疑了!” 底下争执着,白无相道:“苍生就在这里等待着你的拯救。请。” 谢怜两眼中喷出怒火,道:“拯救苍生最彻底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灭了你这个怪物!” 白无相冷笑两声,道:“怎么了?太子,你不是很有自信地说你不会死吗?现在怎么反倒害怕了?反正你也不会死,牺牲一下自己,解了他人的苦难,何乐不为呢?” 谢怜啐道:“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吗?你以为世上所有人都像你这么阴暗?” 的确,底下很多人脸上不是终于得救的欣喜若狂,而是犹豫,模模糊糊分了几派,意见无法统一。而且,谁都没有上去动那把黑剑。仿佛看懂了他在想什么,白无相笑出了声,摇了摇头,叹道:“傻孩子,傻孩子。” 谢怜扭过头不让他拍,吼道:“滚!” 白无相道:“你以为,那是因为他们都不想动手吗?错了,他们不是不想动手,只是都不想做第一个动手的人罢了。” “啊啊啊啊!” 神台下突然一声惊叫,那对斯文夫妇里的妇人哭道:“孩子,我的孩子!” 她怀里的小儿大哭不止,胖墩墩的胳膊上隐隐浮现出了几个凹凸不平的黑影。四周人登时空出了一大片,道:“坏了,小孩子感染了!!!” 那对夫妇神情凄怆,二人对望一眼,一下子站起来,走到神台前,拔起地上那柄黑剑,让那孩子握在手里,一咬牙,刺向了谢怜。 “……!” 那黑剑当真锋利无比,谢怜刚觉腹部又是一阵剧痛,那对夫妇已经把剑从他腹中拔|出,哐当一声丢在地上,道:“对不起……我们孩子还小,实在是……没有办法。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一面道歉,一面脸色苍白地向着谢怜磕了好几个头,抱着孩子回到人群里。谢怜喉腔血意更浓,正要呕出,忽然,听到一旁白无相发出嗤嗤的笑声。 他咬牙咽下了那口血,道:“笑什么,你以为你看到了你想看的?这都是你逼的!” 白无相掌中托着的那团鬼火烧得更凶了。他则慢条斯理地道:“人要被逼,才会显露出真正的面目。” 百人之中,已经有一个人不用再害怕人面疫了。那小儿胳膊上的黑印渐渐散去,围观的都咽了一口喉咙,没说话。 过了好一阵,一片死寂里,又有个年轻人站了出来。 他硬着头皮走近神台,先是作了好几个揖,弱声道:“对不住了,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但是我实在是没办法,我刚成亲不久,我老娘和娘子都还在家里等我……” 说着说着,他也说不下去了,闭着眼拔起那黑剑,猛地刺向谢怜。 然而,因为他闭着眼,这一剑刺歪了,只刺到谢怜的侧腹,他睁开眼才发现这个位置并不致命,于是慌里慌张拔|出剑来,哆嗦着手,又刺了一剑! 谢怜一直咬牙不做声,被连刺两剑也只闷哼了一声,唇边涌出一口鲜血。 他的确不会死。但是,不等于他受伤不会痛。 每一寸血肉被利器搅动的声音,每一根骨头被擦过的感觉,都令他痛不欲生,几欲癫狂。这一点,和普通人是一样的。 第二个人刺完也下去了,这回没磕头,脸上混杂着愧疚和劫后余生的喜悦,很难说哪边更多一点。他下去之后,人群再次回归一片死寂。 良久,又有几个人犹犹豫豫地想站起来,不知这次又要用什么理由,还未起身,却忽听一人道:“真是看不下去了。” 众人寻声望去,谢怜也脸色苍白地抬起头。说话的,居然是那个卖艺大汉。他道:“那个怪物叫你们怎么干你们就怎么干?我看他就是瞎说八道。就算不是瞎说八道,他不会死,你们这就不是杀人了?” 旁边几人道:“大哥,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了,大家都要死了好吗!” 那卖艺人道:“我不也在这里?我不也照样要死了?我动手了吗?” 几人被他堵得一噎,半晌,有人道:“看你的样子,家里没老人孩子吧?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里很多人都是拖家带口的,哪能跟你比?” 那卖艺人指着最早上去的那对夫妇,道:“我是没老婆儿子,我要是有,我就死了也不会让我儿子看着我干这种事,更别说手把手教我儿子干这种事了。我看你们儿子今后长大了成了个坏胚子就全是被你们这当爹妈的害的。这么迫不得已怎么不让你儿子捅你一剑?” 那妇人掩面痛哭,道:“别咒我儿子!要咒咒我好了!”那丈夫则怒道:“你说的是人话吗?你想让我儿子弑父弑母?!罔顾人伦!” 那卖艺人大概不懂罔顾人伦是什么意思,道:“杀谁不是杀?你让你儿子杀你还有骨气些咧。再说你们干什么不去杀那个戴面具的怪模怪样的玩意儿?” 闻言,白无相哈哈一笑。众人又惧又怒,惧是对这个怪物,怒是对这卖艺人,纷纷压低了声音道:“你……!你闭嘴!” 万一惹恼了这怪物该怎么办? 那卖艺人道:“哦,你们不敢杀最坏的那个大恶人,所以你们就捅别人啊?” 大概是不忿被这种糙汉嘲笑,有人忍不住道:“这位兄台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久,我还以为有什么高见呢?我再观他面相,一脸死相,毫无血色,估计是没几天好活了才能这么大言不惭指责别人吧。这么义正辞严,你怎么不牺牲一下自己来给大家伙儿解围?” 那卖艺人道:“我不想牺牲自己啊,但是大家都不想牺牲自己,哪个想?你想吗?你想吗?但是我起码不捅别人。” 有人道:“他不一样啊。” “有啥不一样?” “他是神啊!要拯救苍生,是他自己说的。而且、而且他不会死啊!” 那卖艺人还要说话,谢怜再也忍不住了,轻咳一声,道:“兄、兄台!这位兄台!” 刚挨了几剑,他一开口,声音比平时弱上几分。那卖艺人转过头来,谢怜感激道:“谢谢你!但是……算了。” 再说下去,可能有人就要打他了。谢怜想起这人受了如此之重的内伤都是因为之前和自己比试的缘故,心下歉疚,又说了一声:“谢谢你!上次你胸口碎大石的伤好了吗?” 那大汉大声道:“啊?你说什么!我有什么伤?胸口碎大石可是我的拿手绝活!” 见这人在如此境地下还坚持不肯掉面子,简直就像一边吐血一边说“我完全没问题”,谢怜情不自禁想笑。这时,忽然有人指着那卖艺人大叫起来:“发作了!发作了!” 谢怜一惊,那卖艺人也一惊,顺着旁人指引一摸脸,果然在脸上摸到了一片凹凸不平的东西! 四周人登时拉出几尺远,谢怜张了张口,想让那卖艺人过来。但要过来如何呢?过来也给他致命一剑吗? 他有些说不出口。 正当他犹豫,那卖艺人又摸了几把脸,向庙外走去。见状,谢怜脱口道:“你要去哪里?回来吧!不救治会发作的!” 那卖艺人却跑了起来,大声道:“不回来!我说不干这事就不干这事……”不一会儿,他便跑得没影了。那些围住太子庙的怪人大概是知晓他已经是同类,并未阻拦。谢怜喊了好几声,终于看不见他的身影了。台下众人都道:“完蛋了,他跑了!” “这傻瓜!跑到哪里都会发作的,已经迟了!他已经被传染了!” “他……该不会是想下山去杀人吧?” 不过,那大汉之前的几句话倒是噎住了殿内众人,好一阵,都再没一个人上去提起那黑剑刺谢怜了。情况就这么僵持住了。 谢怜心中不知是喜是忧是惧,更重要的是,他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正努力理清思绪,忽然一人站了起来,道:“我说句话行吗?” 那是个中年男子。谢怜抬眼望去,发现这人很有些眼熟,但他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正在思索,便听那男子道:“实不相瞒,他之前打劫过我!” “……” 原来是那个人!!! 众人愕然:“打劫?” “他不是太子吗?他不是神嘛?打劫?” 那人道:“千真万确。” “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人道:“没什么,就是想提醒大家,他打劫过!”说完,他就缩了回去。 这句话后,整个殿内都沉默了。那一句话,仿佛在他们心里埋下了一颗黑色的种子。 打劫啊…… 突然,底下又传来一声惨叫,一人道:“我的腿、我的腿,好像……有点儿奇怪!” 又来了?! 谁知,不止一人,几乎是在同时,另一个人也大叫起来:“我也!我的背!你们快帮我看看我的背!” 谁都不敢靠近这两个人,这两人只好一个自己拉起裤管,一个自己脱了上衣,待众人看清他们躯体之后,齐齐爆发了惊恐万状的大叫。 这两人身上的人面,居然已经完全成形了! “怎么会长得这么快?!” “你们忘了吗?我们呆在这里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但是他们自己怎么没发觉?!” “又不是在显眼的地方,而且只是有点痒而已,我怎么知道会这样!” “完了,完了。我们该不会也已经长了吧?” “快!大家快检查!快检查自己的身体!” 太子殿内混乱不堪,一检查,尖叫声此起彼伏。果然!已经有不少人身上早就都浮现出了人面,只是他们自己没有觉察而已。等他们觉察的时候,那些人面已经五官俱全了! 太子殿外的怪人们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手牵着手舞得更狂。而殿内一股惶惶欲绝的氛围迅速散播开来,谢怜的心砰砰狂跳不止,几乎要从胸腔跳出嗓子眼。 他记得人面疫的发作没有这么快的,为什么会这么快? 白无相,当然是白无相! 他猛地望向那冷眼旁观的始作俑者,还未开口,忽然一人弹起,喘了几口粗气,赤红着眼道:“你……你是神,你是太子,你居然打劫?” 谢怜微懵,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件事,道:“我……” 那人打断他道:“我们那样供奉你,你干了什么?打劫!你带来了什么?瘟疫!” 他带来的瘟疫? 谢怜愕然道:“……我?不是我?!我只是……” 然而,到了这一刻,众人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了。 近百人红着一双又一双的眼睛,团团围了上来,靠得最近的那人拔起了斜插在地面上的黑剑。谢怜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那人手哆哆嗦嗦握着黑剑,哆哆嗦嗦地道:“你……你要弥补的吧?你要赎罪的吧?” 那黑剑的寒光流转,谢怜的恐惧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这么多人,如果每个人都用这把剑捅他一下,到最后,他会变成什么样? 不止是想到可能会被捅得千疮百孔,捅成一滩肉酱,他更恐惧别的东西。他隐约感觉到,如果让他们这么做了,他心里可能就有什么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想到这里,谢怜忍不住脱口道:“救……” 然而,这一声“救命”还没喊出口,那冷冰冰的黑剑便再一次刺入了他的体内。谢怜霎时瞪大了眼。 那锋利无比的黑剑刺入又拔|出,紧接着就换了一个人,下一剑几乎无间隙地刺入。谢怜锁在喉咙里的声息终于封不住了,长声惨叫起来。 那惨叫实在太过凄厉,听得围在他四面八方的人们都胆寒不已。有人闭上眼,别过脸道:“……不要让他叫了。咱们动作快点,速战速决吧!” 谢怜感觉有人堵住了他的口,按住了他的手足,还在交待:“按住别让他滚下来。还有别刺偏了,没刺到致命之处不算数的!” “一个一个排队来,不要抢!我让你们不要抢,我先来的!” “哪里是致命的位置?我怎么知道刺了算不算数?” “总之,照着心脏、喉咙、腹部这些地方捅吧!” “不确定有没有刺到致命之处就再刺一次!” “不行!你多刺了别人要在哪里下手?” 一开始的犹疑、不忍,越到后来,越是荡然无存,越到后来,他们的动作就越是顺畅流利。漆黑的剑锋不断刺入又拔|出,谢怜一双眼睛睁到极致,泪水滚滚落下,心底有个声音在无声地嘶吼。 救命啊。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啊!!!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为什么死不了啊。为什么不能死啊!!! 他想用最惨烈的声音号啕,但喉咙嘶嗬着一个字也号不出,大概是已经被割断了。他痛到要发疯,好像把几辈子所有的痛都在这里受完了,今后永远也不会再感觉到任何疼痛了。他什么都看不到了,全世界都是黑色的,只有一团火光在不远处疯狂燃烧,越来越亮,越来越强。然而,它在白无相手中,挣脱不得牢笼。 他听不到自己的惨叫声,却听到了另一个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似乎就是从那团火光里传来的。虽然不是他发出的,但那惨叫中的痛苦居然和他全然一致,仿佛就是他发出来的一样。 但是,他已经再也无法忍受到这一步还能清醒着的自己了。谢怜喉中低低咕噜一声,意识彻底破碎。与此同时,太子殿中爆出了一波汹涌的烈焰灼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数个高低不一的人声同时尖叫起来。业火过境,烈焰焚烧,没有一个人能逃脱。鬼火灼浪,瞬间将太子殿内神台下的百名活人烧成了百具焦黑的尸骨! 而待到火光渐敛,缓缓收拢,原先的那团小小鬼火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成形的一个少年身影。 那少年跪在神台前焦黑的地面上,深深弯下了腰,双手抱头,正在痛苦万分地长声惨叫。 他根本不敢看躺在神台上的那个人现在是什么样子的了。因为,绝对,已经不成人形了。 太子殿中,尸骸满地。白无相大笑着转身,来到殿外。怒火焚烧的范围远远不止一座太子殿,殿外那些狂舞的怪人们也被烧成了干尸和渣滓。他恍如未见,踩着这些黑炭一般的干尸走了过去。 这整个森林,不,应该说,是这整座山都在为之震颤和哀嚎! 无数黑影向着夜空的上方飘去,那些都是被吓得不得不逃离栖息之地的亡灵们,被狂风吹得流离四散。太子殿的上空一盘庞大无比的黑云滚滚,正在缓缓旋转,仿佛一只巨大的魔眼。 那是邪物出世,厉鬼成形的天象!说道:

      您这名字。。。。。。我是不是可以当番外看?比正文都长。。。。。。

      1. 匿名说道:

        请问这段是被删减了的吗?

      2. 匿名说道:

        我一刷的 你的名字加上評論區讓我看懵了…
        這是後邊的故事 還是被刪掉的…

    3. 匿名说道:

      你大爷的,回忆杀马上就要结束了,我好不容易忍住了眼泪,看到你的名字,我又哭了

    4. 匿名说道:

      这是哪个网址看到的?怎么找了好久没找到!

      1. 匿名说道:

        這是有一章叫萬劍穿心厲鬼成型

    5. 哎呀哎呀说道:

      woc… (凑字凑字)

    6. 呜呜呜说道:

      集美我嘴里都是血了你就不要来补刀了行不行?

  3. 匿名说道:

    。゚(゚´Д`)( ๑ˊ•̥▵•)੭₎₎

  4. 花虽红而犹存怜说道:

    没人评论,是都跳过了吗??????
    您提交评论的速度太快了,请稍后再发表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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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匿名说道:

    爱玛,刀子吃够了,该从玻璃渣子里找糖渣子吃啦

  6. 匿名说道:

    这刀子真棒,那些百姓就不应该管他们一点都不会体谅谢怜,神又不一定什么都能治好

  7. 花城手里的骰子说道:

    殿下,苍生不配……你为他们做了这么多,可他们却……你并不索取什么,也并不是为了让别人觉得自己付出了多少,只是真心想为苍生做些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样真的不值得,付出一切,最后却被人刀剑相向、唾骂侮辱

  8. 花城手里的骰子说道:

    殿下,苍生不配 啊…….
    这样做…….真的不值得

    1. 匿名说道:

      是啊 害 真是心疼死怜怜了

  9. 匿名说道:

    “殿下!你听到了吗?在我心中,你是神!你是唯一的神,你是真正的神!你听到了吗?!”

    殿下,你永远是我们的神。

  10. 不久前因疫情网课入坑刚升高二在学习间隙四刷《天官》的花怜girl说道:

    一刷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也许我真的是冷血吧【苦笑】
    可是。。。四刷,怎么突然就。。。哭了

  11. 红绡说道:

    谢怜,你看看你想救的子民,他们一剑一剑刺在你身上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呢?你想救苍生,可苍生配吗?只要是人,就会怕死,你又是不死之身,不刺你刺谁呢?苍生实在不配,你也不该下界,不听不去管就好了,殿下。

  12. 千万要给我解惑哇说道:

    这篇小说我刷了很多次啦,有个疑问想和大家探讨一下呀,战士时期的花城的眼睛到底是什么状态呀?不像是一黑一红,但是已经露出两只眼睛了?那是如何变成两只黑色的呢?这一张最后也提到了花花是两只眼睛。

    1. 匿名说道:

      三人回头,只见那少年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亮得摄人心魄,一张满是伤痕的脸,似怒似悲,似喜似狂。

      但也没说这两只眼睛就一定都是黑色的呀,本就是一只黑色的一只红色的,只不过这时候没有用绷带蒙住一只眼而已。

  13. 匿名说道:

    来来来没跳的姐妹都到我这来聚众哭一下

  14. 108歲了说道:

    名場面要打卡一下 ( ´・◡・`)
    心疼花花深情還有為太子殿下不平
    真的是人心自私啊 只能說一句蒼生不配了!

  15. 匿名说道:

    回忆杀终于结束了,我终于可以看上天庭的中秋节斗灯宴啦!斗灯宴特别好玩儿,好看?,还有花城明灯三千的奇景!(我莫不是剧透的了?)(来自二刷的激动!)(๑>؂<๑)

  16. 慢慢说道:

    红红不是只有左眼吗?这会儿咋还双眼了,上几章初遇后也一直是一只眼的呀…

    1. 匿名说道:

      他只有左眼是死了之后在铜炉山自己挖右眼,但现在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死,是有两只眼的 ,只不过一黑一红而已

  17. 離心碎,人不歸说道:

    一刷的我……哭了QAQ

  18. 回忆杀要结束了吗说道:

    对不起,本该哭的,但是为什么想笑

  19. 回忆杀要结束了吗说道:

    “谢怜边笑边摇头,那少年自然听不到,但他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目光炯炯,四下环望。冷不防,一滴冰冷的水珠落在他脸颊上。”
    这里怜怜是流了一滴泪吗

  20. 匿名说道:

    慕情骂的对,谢怜真的活该

    1. 匿名说道:

      没有任何一个善良的人付出了善意却得到恶报是活该的。

    2. 匿名说道:

      没有任何一个人付出了善意却得到恶报是活该的。

  21. 小蜡笔说道:

    朋友们 我已经完全忘了回忆前的剧情了≥﹏≤

  22. 老娘又哭了,真tm 搞不懂为什么三刷还要来看回忆杀说道:

    一林一伞一再逢
    一花一绽十满城
    一字一诺八百载
    一回一渡三千灯

  23. 花憐说道:

    這一章看了好心酸 無奈啊無奈

  24. 郢中白雪且莫吟,子夜吴歌动君心说道:

    然而,这火原本不大,起了一会儿,又灭下去了,似乎是给人扑灭的。

    似乎有人在拉开这些手,又似乎没有,他不是很清楚
    是花花吗?

    1. 匿名说道:

      是的呀,当时恐怕只有花花一个人信仰殿下了

  25. 怡不是姨说道:

    真的好心疼怜怜
    换我在那个位置我要疯了

  26. 匿名说道:

    终于懂了为什么说谢伶的信徒只有花城一个了,因为这一篇回忆篇里面,从头到尾真正还相信着谢伶的人只有花城一个人,其他仙乐国的人民只是以为谢伶可以拯救他们,并不是真正的相信,在这些人的眼里,你救不了他们你便不再是神,只是一个叛徒,令人反思到到底神的意义是什么?是信仰?还是只是想要它保佑自己生活过得更好的一种索取?还是像花城的那种神的本身就是一种希望,一种善良,一种美好?

  27. 说道:

    一想到作者前面的铺垫,谢怜有可能扬了花城的骨灰,我的心里就一顿抽啊一顿抽,太拧巴了,好心塞啊

  28. 匿名说道:

    花城后来也成了美强惨

  29. 有被虐到的某女子说道:

    一刷的我看到这里大哭了一场,虐死了;( 尤其是花花最后一句,啊哭死我了

  30. 匿名说道:

    发誓以后再也不看回忆刹,

    1. 匿名说道:

      天官和魔道是我唯一不敢看完整看第二遍書,但我以前是很怕鬼的,看完之後(尤其是天官)完全不會怕,我反而很想去鬼市看看

  31. 花城的怜怜说道:

    谢怜微一点头,正欲转身,那少年却扑上神台边缘,呼吸微微急促,道:“我知道是你!殿下,你不要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去你妹的从这里开始我就哭死了啦

  32. 匿名说道:

    请问百剑穿心这段文里没有,是被删减了吗?还是后面才有的呀!

  33. 树上一只猫头鹰说道:

    ——二刷路过——

    一刷时还没什么感觉,但是二刷时从花城的角度来看,哭得稀里哗啦…

    亲眼看着自己唯一的信仰、爱慕倾心的金枝玉叶,为了拯救苍生耗尽心力,最后却被迫从神坛上跌落尘埃之中,摔得满身是伤。看着殿下原本充满自信的眼神渐渐蒙上迷茫和彷徨,可是自己却无能为力…

    有一种痛,是看着自己深爱的人痛苦煎熬,可是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在一旁边看着边痛恨自己的弱小,这种无力感真的很痛苦…

  34. 树上一只猫头鹰说道:

    ——二刷路过——

    汹涌的泪水中,他道:“我不会忘的。

    “我永远也不会忘了你的!!!”

    妈蛋我哭爆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QAQ

  35. 树上一只猫头鹰说道:

    ——二刷路过——

    800米巨型大刀的第一阶段终于结束了…下一章开始就回归原来的时间线了,不过我需要些时间缓一缓……(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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