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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 1

[英]肯·福莱特2017年12月15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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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3月

菲茨十五岁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女佣,几天后他母亲觉出端倪,立刻解雇了那个女孩。他父亲笑着说:“选得倒是不错。”从那时起他就没再碰过任何家仆。但他无法抗拒艾瑟尔。

 

“这么说,《圣经》的所有篇章原本都是用另外的语言写成的,”比利对他父亲说,“后来才翻译成英文。”

“是啊,”爸爸说,“罗马天主教会打算禁止翻译——他们不想让我们这样的人自己阅读《圣经》,然后去跟牧师争论。”

爸爸在谈论天主教时不太像一个基督徒。无神论跟天主教相比,他似乎更痛恨后者。但他喜欢辩论。“那么好吧,”比利说,“请问,原稿在哪里?”

“什么原稿?”

“《圣经》的原稿,用希伯来和希腊语写的。它们保存在哪儿?”

他们正在威灵顿街的家里,面对面坐在厨房的方桌边。已过晌午,比利刚从矿井回家,洗了手和脸,但身上还穿着工作服。爸爸把他的外套挂好,穿着背心和衬衫坐在那儿,硬领和领带也没有摘——他吃过饭后还要出门,去参加一次工会会议。妈妈正在炉子上热着菜。外公跟他们坐在一起,听他们讨论,淡淡微笑着,好像这些他以前全都听过了。

“实际上,我们并没有什么原稿,”爸爸说,“原稿在几个世纪前就腐烂了。我们只有副本。”

“那么副本在哪儿呢?”

“保存在不同的地方,比如修道院、博物馆……”

“应该把它们存放在一个地方。”

“但每个篇章都有不止一个副本——有些又比别的更好。”

“怎么会有一个副本比另一个更好,它们不该都一样吗?”

“是的。年深日久,就会混入一些人为的错误。”

这话让比利吃了一惊:“那么,我们怎么知道哪个是正确的呢?”

“有一种学科叫作文献学,就是比较不同版本,然后定出一个完善的文本。”

比利更惊讶了:“你的意思是说,没有什么确凿无误的神的圣言?是人们互相谈论,然后作出判断的?”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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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们怎么能知道他们是对的呢?”

爸爸狡黠地笑着,一看就知道他被问得走投无路了。“我们相信,如果人们虔诚谦卑地干活,上帝就会引导他们的劳作。”

“但如果他们不那样做呢?”

妈妈把四只碗放在桌子上。“不要跟你父亲争辩了,”她说着,在一条面包上切下厚厚的四片。

外公说:“随他吧,卡拉。让孩子把他的问题都说出来。”

爸爸说:“我们相信上帝的力量足以保证他的圣言传给我们,就像他希望的那样。”

“这完全不合逻辑!”

妈妈又插了进来:“别跟你父亲那样说话!你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比利不去理她:“如果上帝真想让我们知道他的圣言,为什么他不去引导抄写副本的人,让他们不要出错呢?”

爸爸说:“有些事情并不是让我们来理解的。”

这种回答最没有说服力了,比利不予理睬。“如果抄写副本的人可能出错,显然那些文献学者也会出错。”

“我们必须抱有信仰,比利。”

“信仰上帝的圣言,不错——但不是去相信那些希腊语教师!”

妈妈坐在桌边,撩开眼前一缕花白的头发。“所以你又对了,其他人全错了,每次都这样,对吧?”

这种惯常伎俩总是让他恼火,看似有道理,实际上是抬杠。他不可能比所有人都聪明。“问题不在我,”他抗议道,“这不合逻辑!”

“哦,又是你的逻辑,”他的母亲说,“快吃你的饭吧。”

门开了,戴・泼尼斯太太走了进来。这在威灵顿街很正常——只有陌生人才会敲门。戴太太穿着围裙,脚上是一双男人的靴子——她一定有什么急事相告,连帽子都没戴就匆忙出了门。她浑身颤抖着,手上挥舞着一张纸。“就这么把我扔出去了!”她说,“我该怎么办啊?”

爸爸站了起来,把自己的椅子让给她。“来这儿坐下,喘口气,戴・泼尼斯太太,”他平静地说,“让我看看这封信。”他把信从她那发红、粗糙的手上接过来,摊平放在桌子上。

比利看得出来,这是一张凯尔特矿业的信笺。

“亲爱的埃文斯太太,”爸爸大声读起来,“以上地址的房屋现在需要分配给正在工作的矿工,”阿伯罗温的大部分房屋都是由凯尔特矿业盖起来的,多年来,有些房子已经出售给了住户,其中就包括威廉姆斯家住的房子。但大部分房子是租给矿工住的。“根据租借条款,我……”爸爸停顿了一下,比利看得出他很震惊,“我就此正式通知你两星期内离开!”他念完了。

妈妈说:“两星期内离开——可她丈夫下葬还不到六个星期!”

戴太太哭了:“可我能去哪儿呢,还有我的五个孩子?”

比利也感到震惊。公司怎么能这样对待这个女人?她的丈夫是在他们的矿上死的!

“信末的签名是‘董事长珀西瓦尔・琼斯’。”爸爸读道。

比利说:“租约呢?我没见过哪个矿工有租约。”

爸爸对他说:“没有书面租约,但法律上认为这是一种默认契约。我们为此争辩过,但失败了。”他转身面对着戴太太:“按道理说,房子是跟工作连在一起的,但寡妇通常容许留在原来住的房子里。有时候她们还是会离开去别的地方,也许跟她们父母住。她们也会改嫁,嫁给别的矿工,这个矿工再续租下去。通常会有至少一个男孩长大后当上矿工。把寡妇扫地出门并不太合乎公司的利益。”

“那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和孩子们赶走?”戴太太哀号着。

外公说:“珀西瓦尔・琼斯是在赶时间。他在意的大概是煤炭价格在上涨。所以星期日也安排了加班。”

爸爸点了点头:“他们想要提高产量,这一点是肯定的,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但他们把寡妇赶走并不会达到这个目的。”爸爸站了起来,“要是我的话,就不这么做。”

八个女人被赶出家门,她们全都是寡妇,丈夫死在那次煤矿爆炸中。那天下午爸爸带着比利挨家走访,了解到她们都收到了珀西瓦尔・琼斯的信,内容一模一样。她们的反应各不相同,汉威尔・琼斯太太歇斯底里,哭个不停,顽固相信宿命的罗利・休斯太太则说这个国家需要一个像巴黎那样的断头台,专门来铡珀西瓦尔・琼斯这种人。

比利怒火中烧。这些女人已经在井下失去了男人,难道还不够吗?非得让她们既没了丈夫,又没了家?

“公司能这么做吗,爸爸?”他跟父亲穿过肮脏闭塞的小道朝矿井走去。

“如果我们容忍,他们就能得手,孩子。工人阶级比统治阶级人数更多,力量更大。他们什么都要依靠我们。我们为他们提供食物,造房子,做衣服,没有我们,他们就得死。他们不能做任何事,除非我们让他们做。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他们走进董事办公室,把帽子塞进自己的口袋。“下午好,威廉姆斯先生,”斑点・卢埃林说,显得有些紧张,“稍等一会儿,我去问问摩根先生是否要见你。”

“别犯傻,孩子,他当然得见我。”爸爸说,没停下脚步直接走向里面的办公室。比利紧跟着他。

马尔德温・摩根正在看一本账簿,但比利觉得他只是在装模作样。他抬起头来,粉红的脸颊跟往常一样剃得溜光。“进来吧,威廉姆斯。”他略显多余地说。跟很多人不同,他并不怕爸爸。摩根是在阿伯罗温出生的,是个校长的儿子,学过工程学。比利发现他跟爸爸很像——聪明,自以为是,也十分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