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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 2

[英]肯·福莱特2018年04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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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想着回应的措辞,旁边一位客人说话了。茉黛认出这人是《泰晤士报》的外国版编辑,名叫斯蒂德。“我可以告诉诸位,德国犹太人对国际金融心怀不轨,威胁我的报纸鼓吹中立。”他说。

公爵夫人噘起嘴——她很讨厌这种黄色小报式的语言。

“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吗?”茉黛冷冷地对斯蒂德说。

“罗斯柴尔德勋爵昨天跟我们的金融版主编谈过话,”这位报人说,“他希望缓和我们文章中的反德倾向,以利和平。”

茉黛认识纳蒂・罗斯柴尔德,他属于自由党。她说:“那么,诺思克利夫勋爵怎样看待罗斯柴尔德的要求呢?”诺思克利夫是《泰晤士报》的拥有者。

斯蒂德轻轻一笑。“他命令我们今天刊印一篇措辞更加强硬的社论。”他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份报纸,晃了晃,“‘和平不是我们最为关注的利益’。”他引述道。

茉黛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比刻意鼓动战争更加卑鄙。她能看出连菲茨都对这位报人的轻浮态度感到厌烦。她正要说些什么,这时,菲茨带着那种甚至对粗鄙之人也一视同仁的彬彬有礼掉转了话题。“我刚刚跟法国大使保罗・康朋见了面,他正好从外交部出来,”他说,“他的脸白得像块桌布。他说‘他们打算放任不管’‘他们要让我们失望了’。他刚跟格雷谈过话。”

公爵夫人问:“格雷说了什么才让康朋先生如此灰心丧气,你知道吗?”

“是的,康朋告诉我了。德国不会对法国发兵,如果法国承诺置身战争之外的话——但如果法国拒绝这一提议,英国也不会觉得有责任协防法国。”

茉黛为法国大使感到难过,但英国可能不参与战争,这又让她心里一动,有了希望。

“但法国必须拒绝这个提议,”公爵夫人说,“它跟俄国互有条约,根据上面的规定,双方有义务在战时援助对方。”

“正是这样!”菲茨生气地说,“如果国际联盟在危急时刻会被打破,那它还有什么意义?”

“胡说,”茉黛意识到自己出言不逊,但她已经顾不得了,“只要方便,国际联盟随时可以打破。这并不是问题。”

“那么问题是什么,请说?”菲茨冷峻地说。

“我认为阿斯奎斯和格雷只是想拿现实情况吓唬法国。没有我们的帮助,法国无法打败德国。如果他们认为自己不得不单干,也许法国人就会成为和平缔造者,施压他们的俄国盟友撤出同德国的战争。”

“那塞尔维亚怎么办呢?”

茉黛说:“即使在现阶段,让俄国跟奥地利坐到一张桌上谈判也不晚,就巴尔干地区制定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

沉默持续了几秒钟,随后菲茨说:“我不太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

“可是,我们难道不该……”连茉黛也觉得自己的声音充满了绝望,“我们不该继续保持希望吗?”

茉黛在自己房间里坐着,拿不出气力去换衣服吃晚餐。她的女仆已经把衣服和几件首饰取出来摆在那儿,茉黛只是怔怔地看着,一动不动。

在伦敦的社交季节里,她几乎每天晚上都去参加聚会,因为许多让她着迷的政治和外交上的学问大多都是在这种社交场合掌握的。但今晚她觉得自己力不从心——她不再光彩照人,不能诱·惑有权势的人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也无法不知不觉地改变他们的想法。

如果沃尔特参战,他会穿上制服,带着枪,敌方军队的迫击炮和机关枪会对着他射击,杀死他,或者让他身负重伤,再也无法站起来。她发觉自己很难去想别的什么,总是想哭。她甚至跟自己心爱的哥哥也没好气,说话刻薄无情。

有人敲门。格洛特站在门外说:“冯・乌尔里希先生来了,我的小姐。”

茉黛吃惊不小。她没想到沃尔特会来。他为何而来?

格洛特注意到她很惊讶,便补充说:“我说主人不在家,他便说找你。”

“谢谢你。”茉黛匆匆经过格洛特身边径直下楼去了。

格洛特在后面招呼道:“冯・乌尔里希先生在客厅呢。我去叫荷米亚夫人陪你。”格洛特也知道不该让茉黛单独跟一个年轻男子呆在一起。但赫姆姑妈不会那么快,在她到来之前会有那么几分钟时间。

茉黛冲进客厅,一下子扑进沃尔特的怀抱。“我们该怎么办?”她哭着说,“沃尔特,我们怎么办啊?”

他紧紧抱住她,心情沉重地凝视着她。他脸色显得灰暗,憔悴,看上去就像是刚刚听到噩耗。他说:“法国没有回复德国的最后通牒。”

“他们什么都没说吗?”她抽泣着。

“我们在巴黎的大使坚持要对方回应。从维维安尼那儿传来的信息是‘法国将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利益’。他们不会承诺保持中立。”

“不过可能还有时间……”

“不。他们决定动员。霞飞赢得了这场争论——每个国家的军方都占了上风。电报是巴黎时间今天下午四点发出的。”

“你应该能做点什么!”

“德国已经别无选择了,”他说,“我们不能一边抗击俄国,背后还要提防充满敌意,一心想夺回阿尔萨斯和洛林的法国。因此,我们必须进攻法国。施里芬计划已经启动了。柏林的民众都在大街上唱《皇帝赞美诗》表示支持。”

“你要加入你的军队吧。”她再也无法忍住眼泪。

“当然。”

她擦了擦脸。手帕太小,不过是块绣了花的破布,她拿袖子代替。“什么时候?”她说,“你什么时候离开伦敦?”

“就在这几天。”她看见他也在强忍着泪水,沃尔特又说,“英国是否还有任何可能避免参战?至少我不用跟你的国家交战吧。”

“我不知道,”她说,“明天就清楚了。”她把他拉近。“请抱紧我。”她把头伏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

星期日下午特拉法加广场上的反战示威让菲茨十分恼火。工党议员凯尔・哈迪正在讲话,他身着斜纹软呢外套,菲茨觉得他就像一个猎场看守人。他站在纳尔逊纪念柱的底座上,用他那苏格兰口音哑着嗓子大喊大叫,亵渎在特拉法加战役中为英国战死的英雄。

哈迪声称近在眼前的战争将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灾难。他代表的选区是以矿业为主的梅瑟,靠近阿伯罗温。他是个女仆的私生子,当过矿工,后来进入了政界。他对战争又能了解多少?

菲茨轻蔑地看了几眼,便昂着头迈开大步离开,去公爵夫人家喝茶了。他在大厅撞见了茉黛,她正在跟沃尔特低声倾谈。这场危机使得菲茨跟他们两人有了距离,让他有些惋惜。他爱他的妹妹,也很喜欢沃尔特,但茉黛倾向于自由党,而沃尔特又是个德国人,眼下这种时候很难跟他们交谈。不过,他仍尽量显得和蔼可亲,对茉黛说:“我听说今天上午内阁那里吵得很激烈。”

她点点头:“丘吉尔昨晚调动了舰队,没有征求任何人。约翰・伯恩斯今天上午以辞职表示抗议。”

“我无法装出一副遗憾的样子。”伯恩斯是个老牌的激进分子,是最强烈反战的内阁大臣,“这么说,其他人都认可了温斯顿的举措。”

“勉强认可。”

“我们真得感谢上天垂怜。”菲茨说。国家危难之际,政府竟然掌控在那些犹疑不定的左派手中,这实在是骇人听闻。

茉黛说:“但他们拒绝了格雷履行承诺保护法国的请求。”

“到了这会儿还畏首畏尾,真是一群懦夫。”菲茨说。他知道自己不该粗鲁地对待妹妹,但他愤愤不平,控制不了自己。

“也不尽然,”茉黛平静地说,“他们同意阻止德国海军穿越英吉利海峡进攻法国。”大江大河小说

菲茨心里一亮。“嗯,这还差不多。”

沃尔特插了进来:“德国政府回应说,我们无意派遣船只进入英吉利海峡。”

菲茨对茉黛说:“看见了吧?一旦你坚持立场,情况就会发生变化。”

“别太得意,菲茨,”她说,“如果我们必须参战,那也是因为像你这样的人没有做出足够努力去避免战争。”

“哦,是吗?”这话让他很不高兴,“好吧,那我告诉你。我昨晚在布鲁克斯俱乐部跟爱德华・格雷爵士谈过话。他要求法德两国尊重比利时的中立。法国人马上同意了。”菲茨挑衅般看着沃尔特,“德国方面没有回应。”

“没错。”沃尔特抱歉地耸了耸肩,“我亲爱的菲茨,作为一个军人,你应该明白,无论答应还是拒绝,只要回答这个问题就会泄露我们的计划。”

“我明白,我不过想就此弄清为什么我的妹妹认为我是战争狂人,而你们是和平使者。”

茉黛避开这个问题。“劳埃德・乔治认为只有在德国军队大举进犯比利时领土的时候,英国才应干预。他可能会在今晚的内阁会议上提出这个建议。”

菲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愤怒地说:“这么说,我们会容许德国人经由比利时南部边陲进攻法国?”

“我想这正是它的用意。”

“我早看出来了,”菲茨说,“这帮叛徒。他们在计划逃避自己的职责。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避免战争!”

“我倒希望你是对的。”茉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