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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 3

[英]肯·福莱特2018年04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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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下午茉黛必须去一趟下议院,听取爱德华・格雷爵士在议会的致辞。人们一致认为这次演说将成为一个转折点。赫姆姑妈与她同往。还是头一遭,茉黛觉得有个老妇人陪在身边,让她感到心里踏实。

这天下午就要决定茉黛,以及成千上万适龄参军的男人的命运。整个欧洲的妇女是否会变成寡妇,其子女是否将沦为孤儿,都取决于格雷的建议和议会作出的反应。

茉黛已经不再愤怒,或许是已经疲倦了吧。现在她只是感到害怕。战争或和平,结婚或孤独,生存还是死亡——她的命运取决于这一刻。

这天是个节日,因此城市里人数众多的银行职员、公务人员、律师、股票经纪人和商人都放假一天。似乎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聚集在了威斯敏斯特的几大政府部门附近,希望最先听到那里的消息。司机驾驶着菲茨那辆七座的卡迪拉克豪华轿车缓慢通过人头攒动的特拉法加广场、白厅和议会广场。天气阴晦,但很温暖,追求时尚的年轻男子一个个戴着硬草帽。茉黛瞥见了《旗帜晚报》的张贴板,大字标题写的是:灾难近在咫尺。

汽车开到威斯敏斯特宫前面的时候,人群欢呼起来,但一看见下来的不过是两位女性,便又发出一阵失望的叹息。围观的人们想看到自己的英雄,例如劳埃德・乔治和凯尔・哈迪。

茉黛心想这座宫殿简直就是维多利亚狂热装饰风格的一个缩影。石头经过精心雕琢,布轴式的镶嵌板无处不在,地砖五彩斑斓,玻璃染了色,地毯也都带着图案。

尽管是假期,但议院仍然照常开会,里面挤满了议员和贵族,大部分人穿着议会的晨礼服,头戴黑色丝质礼帽。只有工党成员不顾着装规范,穿着花呢便装或者休闲外套。

茉黛知道,和平派人士在内阁中仍然占多数。劳埃德・乔治的观点在昨晚赢得了支持,如果德国仅仅是技术性地侵犯比利时领土,政府会采取袖手旁观的态度。

好消息是意大利人宣布中立,声称他们与奥地利之间的条约责成他们只能参加防御性的战争,而奥地利在塞尔维亚的行动显然是侵略性的。茉黛觉得,到目前为止,意大利是唯一一个表现出正确判断的国家。

菲茨和沃尔特两人都守候在八角形的中央大厅。茉黛立刻问道:“我还没听说今天上午内阁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呢?”西夏死书小说

“又有三个人辞职了,”菲茨说,“莫莱、西蒙,还有比彻姆。”

这三个人都是反战派。茉黛有些气馁,同时感到不解:“劳埃德・乔治没有辞职?”

“没有。”

“奇怪。”茉黛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和平派内部是不是出现了分裂?“劳埃德・乔治在搞什么鬼?”

沃尔特说:“我不知道,但我能猜出几分。”他显得十分严肃,“昨天晚上,德国要求让我们的军队自由通过比利时。”

茉黛倒吸了一口气。

沃尔特继续说:“比利时内阁从九点钟开会,一直开到今天早上四点,然后拒绝了这一要求,表示他们将投入战斗。”

这太可怕了。

菲茨说:“所以,劳埃德・乔治是错的——德国军队不会仅仅做出技术性的侵犯。”

沃尔特没说话,只是一摊双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茉黛担心德国人残酷的最后通牒,以及比利时政府的鲁莽挑衅有可能削弱瓦解了内阁里的和平派。比利时和德国实在太像大卫和歌利亚了。劳埃德・乔治会嗅到公众舆论的倾向——他是否察觉到形势即将发生变化?

“我们该去找地方坐了。”菲茨说。长安十二时辰小说

茉黛满心忧虑地穿过一道小门,登上长长的楼梯,走进俯瞰下议院的“旁听者楼座”。大英帝国的主权政府就在这里。在大不列颠某种形式的统治下生活的四亿四千四百万臣民的生死大事就在这间屋子里决定。每次来到这里,茉黛都会惊讶它竟如此之小,还不如普通的伦敦教堂宽敞。

政府内阁和反对派在几排长椅上相对而坐,中间空出的一条间隔据说恰好是两把剑的长度,以避免双方争斗起来。议院的大部分辩论会都没有多少人参加,这里几乎是空的,只有十几个议员,舒舒服服伸展四肢坐在绿色的真皮椅上。然而今天长椅上坐满了人,找不到座位的国会议员只能站在门口。只有前面几排是空的,按照传统,政府一边的空座位留给内阁部长们,对面的则留给反对派的领袖。

茉黛想,今天的辩论要在这间屋子里,而不是在上议院举行,这实在是意义重大。事实上,许多像菲茨一样的贵族都坐在楼座里旁听。下议院因民众选举而具有权威——尽管投票的成年人只稍稍超过半数,且女人并无投票权。阿斯奎斯任首相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跟上议院做斗争,尤其是跟劳埃德・乔治那项给付老人少量退休金的计划作抗衡。这种斗争十分激烈,但每次都是下议院赢得胜利。茉黛觉得,其潜在的原因是英国贵族害怕法国革命会在这里重演,因此最后他们总是选择妥协。

前排就座的那些人进来了,茉黛立刻注意到自由派里的气氛异样。首相阿斯奎斯面带微笑,听贵格会的约瑟夫・皮斯说了句什么,劳埃德・乔治在跟爱德华・格雷爵士说话。“我的上帝啊。”茉黛咕哝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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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她旁边的沃尔特问:“怎么了?”

“你看看,”她说,“他们现在是伙伴了。他们解决了分歧。”

“你不能只凭表面就作结论。”

“不,我能。”

主持官进来了。他戴着老式的假发,坐在高出一层的讲台上。他先邀请了外交大臣,格雷便站了起来,他苍白的面容略显憔悴,忧心忡忡。

他不具备发言人的演讲技巧,说起话来十分冗长,缺乏条理。尽管如此,挤在长椅上的议员、塞满楼座的旁听宾客们都在屏息聆听,耐心等待着他说到重要的部分。

他讲了整整三刻钟才提到比利时问题。然后,他最终透露了德国最后通牒的细节,也就是沃尔特一小时前告诉茉黛的事。议员们情绪激动起来。茉黛一直在担心这个,这种情绪会改变一切。自由党的双方——右翼的帝国主义者和左翼那些小国权利的维护者们全都感到义愤填膺。

格雷引用威廉・格莱斯顿的话,问道:“眼下这种情形,我们这个被赋予影响和权力的国家是否要安静地站在一边,目睹最可怕的犯罪发生,任其玷污历史的篇章,从而成为罪恶的参与者?”

这是一派胡言,茉黛想。入侵比利时不会是历史上最可怕的罪恶——坎普尔大屠杀又怎么算呢?奴隶贸易呢?英国并没有在每个国家被侵略的时候进行干预。因为不采取行动就说英国人民成了罪恶的参与者,这是荒谬可笑的。

但眼下很少有人像她这样看待问题。两方面的议员全都欢呼起来。茉黛盯着前座的政府要员,惊愕地发现昨天还曾慷慨激昂地反对战争的大臣们频频点头表示赞同:年轻的赫伯特・塞缪尔、刘易斯・哈考特、贵格会的约瑟夫・皮斯——他还是和平学会会长。最糟糕的是劳埃德・乔治本人。茉黛绝望地意识到,劳埃德・乔治支持格雷的事实意味着政治斗争已经结束。德国对比利时的威胁让各个对立派别团结在了一起。

格雷不会像劳埃德・乔治那样利用听众的情绪,也无法像丘吉尔那样,说起话来就像一位《旧约》里的先知。但茉黛发现,今天他根本不需要这类技巧,事实明摆在那里,用不着再添油加醋了。她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地对着沃尔特耳语道:“为什么?为什么德国要这么做?”

他一脸痛苦,但回答仍带着一贯冷静的逻辑性:“比利时南部,紧邻德国和法国之间的边界地带戒备森严。如果我们进攻那里,我们就赢了,但这要花费太长时间——俄国就有时间动员部队,从背后攻击我们。要想速战速决,我们唯一保险的办法就是通过比利时。”

“但是,这也促成了英国跟你们开战!”

沃尔特点点头:“英国军队规模小,很依赖海军,但这并不是一次海上战争。我们将军认为英国参不参战没多大差别。”

“你同意吗?”

“我相信跟一个富有而强大的邻居交恶很不明智,可我争辩不过他们。”

茉黛绝望地想:而这也正是过去两个星期以来屡屡发生的事情。在每个国家都是那些反对战争的人被否决。奥地利人在本该克制的时候袭击了塞尔维亚。俄国人调动了部队,而不是进行斡旋。德国人拒绝参加国际会议解决问题。法国人有过保持中立的机会,但他们狂傲地拒斥了。现在英国就要加入进去,而他们本可以隔岸观火,置身事外的。

格雷的演说到了结束部分:“我已把这些至关重要的事实向上议院做了陈述,如果我们被迫——这似乎很有可能,甚至很快就被迫申明对这些问题所持的立场,那么我相信,当整个国家意识到其中的利害,意识到真正的问题所在,亦即欧洲西部面临的迫在眉睫的巨大危险,正如我一直努力向议会描述的,那我们便会取得各方的一致支持,不仅是下议院,更包括拥有决心、勇气和坚韧耐力的举国民众的全力拥护。”

他在四面八方的欢呼声中坐了下来。没有经过表决,格雷甚至没提任何建议,仅凭所有人的反应就能看出,议员们已经准备打仗了。

反对派领袖安德鲁・博纳・劳站起来说,政府可以依靠保守党的支持。茉黛并不觉得惊讶——他们总是比自由派更好战。不过,当爱尔兰民族主义者的领袖也说这种话,就让茉黛和其他人都感到好奇了。茉黛觉得自己仿佛进了一所疯人院。难道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希望和平吗?

只有工党领袖提出异议。“我认为他是错的。”拉姆齐・麦克唐纳对格雷的演说评论道,“我认为,他所代表的政府,还有他的言论全都大错特错。我认为历史的裁决会证明他们的错误。”

但他的话没人理会。一些议员开始离开议会厅。楼座也渐渐变空了。菲茨站了起来,他带来的几个人也随之起身离开。茉黛无精打采地跟着他们。下面的议会厅里,麦克唐纳继续说:“如果在座的各位今天到这儿告诉我们,国家正面临危险,我不在乎他向哪个党派诉请,也不在乎向哪个阶级诉请,我们会站在他那一边……实际情况是,既然你们打算参加一场席卷整个欧洲的战争,那奢谈什么支援比利时还有什么用处呢?”茉黛走出了楼座,无法听见他下面又说了什么。

这是她一生中最糟糕的一天。她的国家就要加入一场无谓的战争,她的哥哥和她所爱的人即将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她就要跟自己的未婚夫分离,也许这就是永别。全部的希望都没了,她彻底陷入绝望之中。

下楼梯的时候,菲茨走在前面。赫姆姑妈颇有礼貌地对他说:“真是太有趣了,亲爱的菲茨。”就像她被带来参观一次艺术展,一切超乎她的预料一般。

沃尔特抓住茉黛的胳膊,往后拉了她一下。她让其他三四个人走在前面,以免菲茨听到他俩说话。不过她并不知道沃尔特要干什么。

“嫁给我。”沃尔特平静地说。

她的心狂跳起来。“什么?”她低声问道,“怎么办呢?”

“嫁给我,求你了,就明天。”

“可这办不到啊……”

“我有个特别许可证。”他拍了拍胸前的口袋,“我星期五去了切尔西的登记处。”

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回答,只是说:“我们都同意再等一等。”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但他已经在争辩了:“我们等了。危机已经过去。你我二人的国家就要在明天或者后天交战。我将不得不离开英国。我想在我走之前跟你结婚。”

“可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她说。

“我们确实不知道。但是,不管未来会怎么样,我都要你做我的妻子。”

“但是……”茉黛不再往下说了。为什么她要出言反驳呢?他说得对啊。没有人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但这些都跟眼下无关。她想做他的妻子,想象不出哪种未来会改变这一事实。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两个人就走到了楼梯下面,进了中央大厅,人群嘈杂,一个个互相兴奋地交谈着。茉黛很想再问沃尔特几个问题,菲茨这时却大献殷勤,执意陪着她跟赫姆姑妈出去,因为这里实在太吵了。到了议会广场,菲茨把两位女士送上一辆汽车。司机发动这辆自动机械的引擎,汽车突突开了起来,慢慢离开站在便道上的菲茨和沃尔特,还有等待听从命运召唤的旁观人群。

茉黛想做沃尔特的妻子。这是她唯一可以肯定的事情。她一直坚守着这个念头,尽管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着各种问题、猜测和假设。她该同意沃尔特的计划,还是再等一等?如果她同意明天嫁给他,该告诉谁呢?仪式结束后他们去哪里?他们要住在一起吗?如果住在一起,那会是在哪儿呢?

那天晚上,女仆端着银托盘在晚饭前给她送来一信封。信封里只有一张深米色的信纸,上面是沃尔特用蓝色墨水写下的几行简练端正的字迹:

下午六点半

我最亲爱的:

明天下午三点半,我在菲茨宅邸对面的车里等你。我会带上两位必要的证婚人同往。已经预约四点钟登记。海德酒店的房间定好了。我已经登记入住,免得再等。我们的名字是“乌尔里希先生和太太”。戴上面纱。

我爱你,茉黛。

你的未婚夫,W.

她的手颤抖着,最后把信放在抛光桃花木的梳妆台上。她的呼吸加快,盯着墙上满是花卉的壁纸,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考虑一下。

他选的时间很合适,下午三点家里很安静,茉黛可以溜出门去,不被任何人看见。赫姆姑妈要在午饭后睡上一会儿,菲茨那时应该在上议院。

这件事不能让菲茨知道,那样他就会加以阻挠。他会把她锁在房间里,让她无法出门。他甚至会把她送进精神病院。作为一个富有的上层名流,要想处理掉一位女性亲属并非难事。菲茨只需找两个和他意见相同的大夫就行了——她竟然打算嫁给一个德国人,那一定是疯了。

她不能告诉任何人。

假姓名和面纱的安排表示沃尔特想要保密。“海德”是骑士桥那边一家不太显眼的酒店,他们不太可能遇到熟人。一想到她就要与沃尔特共度良宵,她心里便充满期待,激动不已。

可第二天他们该怎么办呢?这桩婚姻不可能永远保密。沃尔特会在两三天内离开英国。她要跟他一起走吗?她害怕自己会毁了他的前程。娶一个英国人做妻子,他还怎么赢得信任,为自己的国家而战?如果他投身战争,一定会远离故土,那她去德国还有什么意义?

尽管一切都是未知数,但她内心还是兴奋不已。“乌尔里希太太。”她对着空旷的卧室说着,合拢双臂抱住自己,享受着甜蜜的喜悦。